[“如果,可惜没有那么多如果,所有选择都要承担结果……”绘图:曹青]
谨以此剧纪念陈亚萨牧师(1970.12.14—2010.11.01)
时间:当代 夏日
地点:大都城
人物:
陈 麦——35岁,男,某家庭教会牧师;热爱诗歌,笔名麦子;大学法律专业毕业(始终未出场)
方 梅——35岁,女,陈麦之妻;教会师母;腿有残疾,行动不便,站立出行需要拄拐杖
石 丽——35岁,女,非信徒;记者;陈麦大学校友、诗友
王 雷——35岁,男,非信徒;律师;陈麦大学同学
值班医生——40岁,男,非信徒
护士长——30岁,女,信徒,不愿别人知道
医生、护士若干,作为背景人物出现
街舞和歌唱学员若干,幕间戴不同面具登场
序 幕
时间:当代;夏日;夜里11点
地点:某市医院急救室门口
背景有几位身穿白衣、戴白帽和口罩的医生和护士,围在一张床边,正在忙碌。
从围站者空出的缝隙中,可以看到床上有一个人形,上面覆盖着一张灰绿色的床单,露出了躺在床上的人的头部,以表明病人并未死亡。
场上不时响起心脏微弱的跳动声,仿佛是一种叹息,一声一声,微弱缓慢。
在呼吸机的帮助下出现的呼吸声,沉重,费力,压抑,尖利。
同时响起的还有手术器械彼此相碰发出的冰冷清脆、令人不悦的声音。
值班医生穿着白大褂,戴着白帽子,从舞台右边上,边走边摘手套。
护士长穿着白大褂,戴着护士帽,从舞台左边上,推着一些药品类东西。
二人走对面。
两人对话时,背景上的医生和护士仍在忙碌。各种声音不间断地响起。
值班医生:有3号病人的信息吗?已经做了两台开颅大手术,家属还没来?
护士长:没有任何消息!交警调出录像,说出事时,他的背包直接甩到马路对面,被一个路人给捡走了。估计证件、手机、钱包都在里面。
值班医生(愤怒):真够缺德,这边出人命,那边趁火打劫!
护士长(激动):可不是嘛,有的人特别自私不负责!听说撞车的是个富二代,把人撞飞了,他自己开车想跑,幸好现场有几个开出租的司机,用车围住他,才没跑成……
值班医生:哼,肇事想逃逸,脑袋进水了吧?以为富二代就能为所欲为?在中国大街上,真想抓人的时候,有些摄像头,还是管用的!
护士长:那当然……哦,对了,在病人身上没找到证件,倒有个标志物,算是提供了一点儿小信息……
值班医生(略心不在焉):嗯?
护士长:他左手无名指上戴着戒指。
值班医生(不以为然):这算什么信息?顶多说明他是个已婚男人……可你看,入院抢救这么长时间,家属也没出现!这要能说明什么,就说明夫妻关系不好,他出了人命,家里人找都没找……
护士长:这倒可能……不过,戒指的样式很少见,上面有一个十字架。
值班医生(困惑):什么意思?
护士长:就是说,他很可能是个基督徒!
值班医生:哼,戴个十字架的戒指就是基督徒?我上次做手术的那个小子,抬进来的时候,脖子上戴了一个这么大(用手比划很大的样子)的黑色十字架,上面镶了一大串(用手比划很多的样子)银色骷髅头。我过后问他,信教吗?信教还打架?他自己说,他才不信教,就是觉得那玩艺儿看着够酷够招风,赶上双十一买一送一,就下单买了一打……
护士长:戴项链和戴戒指不一样。戴项链吧,多数时候是装饰,真信假信都可能;戴戒指,特别是戴到无名指上,多半就是已婚的基督徒。
值班医生(开玩笑):哟嗬,你对宗教这事,知道得挺多的嘛……总不成,他还是个牧师吧?
护士长(略紧张):我也是随便那么一说,基督徒,做各行各业的都有,医生啦,护士啦,律师啦,学者啦,小商小贩啦,不见得都当牧师。
值班医生:算了,管他是不是牧师呢,都到这时候了,估计是没戏了,也不知道上帝为什么让他遇到这种事!
护士长(怅然):是啊,他还很年轻,看样子不到四十岁,上帝为什么让他遇到这种事!
背景众声(齐且慢,质问语气):为-什-么-让-他-遇-到-这-种-事?!
[随着最后一句话音,场上响起震耳的鼓点,仿佛雷霆之声,猛烈急促。先前微弱缓慢的心跳声和沉重压抑的呼吸声同时消失。
与此同时,床单遮住了床上人形的脸,表明患者离世。
在背景一直忙碌的那些医护人员,在雷声中集体停手,站立,定格。
护士长和值班医生也同时停下,站立,定格。
鼓声在最强处猛然停止。
[灯光暗。
幕落
第一幕
第一场
时间:一周之后;晚上7点
地点:方梅和陈麦住处的客厅
布景:
舞台左边有一张书桌,上面摆着一只相框,相框中是一张黑白照片,一个微笑的年轻男子。框边围着一圈白色小花,显然是遗像。相框旁边放着一本从中间打开的厚书,页边呈红色,显然是圣经。
舞台右边有三把椅子,错落分开,面朝观众。
方梅、石丽和王雷从左到右依次坐在三把椅子上。方梅的椅子旁边竖立着两把拐杖。
教会师母方梅,打扮朴素大方,长发挽起。戴眼镜,长裙。说话语气温和沉静,态度坚定。她多数说话的时候,都朝向观众,仿佛是话外音或补充说明。因为另外二人多数时候不和她对话。
晚报记者石丽,打扮时尚,宽松的短衫长裤,一头短发将其衬托得精明利落,她的表达方式和语气都显出不容置疑的派头。说话刻薄,常有诛心之论。
律师王雷,打扮得体,西装革履,举手投足透出自矜和圆滑。
三个人对谈,多数时候坐着不动;若有需要,会用手臂和手指来增加表演性。
[幕开启时,三个人沉默地坐着。显然这种沉默状态已经持续有一会儿了。
背景清晰地响起钟表的喀嚓声,几秒钟后,敲响一声两声三声四声五声六声七声响亮的钟声。
王 雷(抬腕看看手表,试图打破沉默):七点,正好七下,还挺准,一分不差。
石 丽(抬头看看钟声响起的方向,回忆的语气):那天,也是七点,钟声敲响第七声,我们走进这扇门。
方 梅(同样抬头看钟声响起的方向,回忆的语气):当时,我站在门外,送给你们每人一封邀请信,欢迎进来参加圣诞晚会。
王 雷(迅速回到现实):我记得那天,没人指点,我们是偶尔路过,听见里面在唱歌。
石 丽(侧向王雷):我记得那天,麦子没打算进来,只想去附近的酒吧狂欢一宿。
方 梅(朝向观众,用手笔划):麦子当时留长发,到这儿。第二天,就剃成了光头。
石 丽:因为他失恋了。
王 雷:他每次都这样。一恋爱,就把头发留长;一失恋,就把头发剃光。
方 梅:他总希望能够从头开始。
石 丽:每次希望都会破灭。
王 雷:他的生活就像过山车,时而冲上巅峰,时而跌入低谷。
石 丽:那天正赶上他情绪不高。
王 雷:不只那一天,他经常在低谷徘徊、游荡。
石 丽:因为他报错了专业。
王 雷:他不该学法律,枯燥又无趣;他应该学中文,看个电影都能算学分。
石 丽:他喜欢写诗,他是个诗人,天生的诗人。
方 梅(辩解的语气):写诗是他的爱好,学法律是他的职业选择,他希望用法律帮助弱者。
石 丽(不认为方梅真了解麦子,站起来,语含不屑):如果不是遇上你,他当然会做律师了,凭他的智商情商财商,肯定能做成大律师!(转向王雷,坐回原位)你说呢?
王 雷:是啊,麦子是有名的学霸,年年拿一等奖学金。情绪不好从来不影响智力发挥。我坐他旁边,抄都抄不过他……咳,解释一下,我可不是学渣,我当时在班级排名十八。
石 丽:打小抄抄到第十八名?
王 雷:主要是我不看重学习成绩,更在意实际能力。
石 丽:麦子可不一样,他不但学习成绩高,实践能力也很强,做什么都能做得好。
王 雷:如果那天,我们跟麦子去旁边的酒吧过圣诞,他现在就不会出事!
石 丽:都是因为你,非要进来听童声合唱,结果把麦子搭进来了。
方 梅(向观众):麦子来教会之后,最喜欢带的就是儿童主日学。
王 雷:如果那天,我们来了,又走了,我们还会像从前那样谈天说地做朋友。
石 丽(转身向方梅,气冲冲地):如果那天,他没接受你的邀请,一切都不会发生,他会活得好好的,跟我们在一起!
王 雷:也许早已经成了我的合伙人,成为名满天下的大律师!
石 丽:都怪你!都是因为你!
王 雷:别这么说,要怪就应该怪那个上帝!选择了他,又抛弃了他,把他扔进了汽车底下……
[方梅低头,仿佛在等二人“批斗”结束。
然后抬头,回身,看向桌上那张相框。
方 梅(深情地):麦子,如果那天,你拒绝了我的邀请,后来,会怎么样呢?
[灯光从明亮转暗淡。
一群黑衣人,戴着白色面具,边唱边跳,动作僵硬如牵线木偶。
背景音乐颓废,节奏缓慢虚弱。
《一切都是传说》(重复两遍)
歌词:
一切都是传说,
没有真假善恶。
佛子告诉我,
有即是无啊,
空即是色。
庄子告诉我,
庄周与蝴蝶,
我梦见是你,
你梦见是我。
哪有什么真理,
都是一场戏说,
灯亮幕开启,
灯灭人散伙。
真理是什么?
真理几斤多?
寻找真理者,
而今有几个?
[灯暗。
灯明。
幕启。
第二场
时间:晚上7点
地点:一间书房(律师麦子工作的地方)
布景:
舞台左边有一张书桌,上面摆满了案卷和文件盒。旁边有一只做工精致的灰色相框,相框中的照片和第一场的一样。
三把椅子像第一场一样,错落分开,面朝观众。
方梅、石丽和王雷从左到右依次坐在三把椅子上。方梅的椅子边竖立着两把拐杖。
[幕开启时,三个人沉默地坐着。显然这种沉默的姿态已经持续有一会儿了。
背景清晰地响起钟表的喀嚓声,几秒钟后,敲响一声两声三声四声五声六声七声响亮的钟声。
王 雷(抬腕看看手表,试图打破沉默):七点,正好七下,还挺准,一分不差。
石 丽(抬头看看钟声响起的方向,回忆的语气):那天,也是七点,钟声敲响第七声,我们路过那扇门。
方 梅(同样抬头看钟声响起的方向,回忆的语气):当时,我站在门外,送给你们每人一封邀请信,欢迎进来参加圣诞晚会。
王 雷(迅速回到现实):我记得那天,没人指点,我们是偶尔路过,听见里面在唱歌。
石 丽(侧向王雷):我记得那天,麦子没打算进来,只想去附近的酒吧狂欢一宿。
方 梅:他们走过门边,向里面看了一眼。我把邀请信递给他们每个人——
[方梅费力地站立,拄起拐杖,向也同时站起的两个人发传单。
方 梅:你好!欢迎参加圣诞晚会!
石 丽(接过纸单,抖一抖,不屑):这什么呀?印刷这么粗糙,还好意思让人瞧?
王 雷(接过纸单,抖一抖,不屑):这什么呀?字号这么小,我戴上放大镜都瞧不着。
[石丽和王雷一边对话一边坐回原位,方梅在他们对话时也艰难地坐回原位。
方 梅:对不起,这次排版印刷效果不太好,外观有些粗糙,但内容很重要,非常值得阅读了解。
石 丽(阴阳怪气地):形式不好,很影响阅读的。
方 梅:那天,麦子就是这么说的——“形式不好,很影响阅读的!”
石 丽:麦子拒绝接受邀请,我们就离开了那扇门……
王 雷:还有门外那个拄着双拐的姑娘……
方 梅:我看着他们走远,走进对面的酒吧间。非常遗憾,也很自责。这次的圣诞邀请信,由我设计制作。我没有想到,读者很在意排版格式和印刷字号,我以为所有人都更在乎内容……
石 丽:麦子是不可救药的完美主义者,他当然在乎形式外观。
王 雷:所以,他找的女朋友,都很漂亮。
石 丽:但喜欢他的姑娘,都欣赏他的才气,都受不了他的家境。
方 梅:他有一个姐姐,是渐冻症患者。
王 雷:就是霍金那样的病。
石 丽:没有霍金那样的大脑和名声。
方 梅:姐姐每天躺在床上,只有眼睛能动。父亲已经过世,母亲一天天老去,他是家里唯一的男人。
王 雷:每个爱上他的姑娘,一旦知道这件事,都会知难而退,迅速离开。
石 丽:也有人离开得很慢,巧妙地拖延,用敷衍打发他的热情。
方 梅:那些日子非常黑暗,他梦见自己杀死了姐姐,仿佛在终结不幸的根源。
王 雷:那些日子非常黑暗,他只能靠喝酒催眠。
石 丽:那些日子非常黑暗,他的诗歌创作却日渐辉煌,一连得了好几个诗歌奖。
方 梅:在梦中,姐姐的眼睛大睁着。看着他,看着他,吓得他不敢睡觉。
王 雷:他喝多了,说得最多的一句话就是——“为什么是我?!为什么是我?!”
石 丽(这段话越说越快,激动地):他用得最多的词汇,充满了疼痛、囚笼、无眠之夜;野兽、旷野、玫瑰之恶;疯狂、堕落、地狱之火;绝望、鲜血、死亡的致命吸引力……
方 梅:他快撑不住了……
王 雷:总算熬到了毕业。
石 丽:头发也长了出来。
方 梅:开始换上西装。
王 雷:不再写诗,好好工作,赚钱是唯一的生活动力。
石 丽:至少喝酒不用只靠稿费和奖学金。
方 梅:至少可以给姐姐换一张自动升降床,替母亲请一个保姆帮忙。
王 雷:他成长迅速,先是青年才俊,后是业内精英,35岁就成为著名律所的合伙人。
石 丽:他经手的,都是惊天大案,根本不需要费尽心机炒作自己。案子火了,他自然也火,站在旁边的人,都跟着沾光。偶尔推送一篇网络小文章,就能立时获得十万加的点击率。
王 雷:这是最坏的时代,人们眼里只有流量和名气;这是最好的时代,流量和名气直接换成人民币。
石 丽:他早早就拥有了豪车、别墅和度假房——
王 雷(羡慕地感叹):……哈雷摩托就有两辆!
石 丽:豪宅更是不计其数!
方 梅(面向观众):听着很像某些……贪官?
王 雷:哪里,他只有一位漂亮的太太……
石 丽(不以为然):整容之前相貌相当一般。
王 雷:只有一个可爱的儿子……
石 丽(半遗憾):可惜不爱笑,只喜欢跟自己的影子玩。
方 梅:他一直在争取,想把妈妈和姐姐接过来,照顾她们的生活。
王 雷:太太说——接过来也不是不行,就是城市太大太吵,恐怕她们不习惯。白天没处去,夜里睡不好。
石 丽:太太说——要么等过了年再说吧,过年那段时间太忙,家里人手不够……要么等过了夏天再说吧,夏天这边太热,有空调都不管用……要么等过了冬天再说吧,冬天这边空气不好,隔三差五就雾霾重重……
王 雷:妻子一直在拖延,做丈夫的也不能太强求,毕竟,岳父母对他没有任何要求。
石 丽:其实,没有哪个儿媳愿意把婆婆一家接来一起住。何况那个姐姐,躺成了皮包骨,只有两只眼睛会动——想想就让人肉跳心惊。
方 梅:姐姐不久就去世了,母亲不久也去世了。她们一辈子活在小镇上,从没到过大城市。她们连电梯都没见过,这让麦子想起来就痛悔不已。
王 雷:讲良心话,跟那些对父母家人不管不顾的男人相比,麦子算是孝子和贤弟。
石 丽:平心而论,和那些家里红旗不倒外面彩旗飘飘的男人相比,麦子真是男人中的男人,守铺儿又靠谱,顾家没外心。
方 梅:可他不只是个男人,他首先是一个人,有七情六欲,也有灵魂求索,他内心的孤独,渴望得到理解。
王 雷:一个男人做到这个程度,应该可以了。有车有房有妻有子,功成名就事业辉煌;他过着锦衣玉食、得意光鲜的好生活,还想怎么样呢?
方 梅:一个男人拥有这么多,应该知足了。有不只一个红颜知己,个个欣赏他的才华能力,却不折腾他离婚;有不只一笔收入来源,细水长流安全可靠,从来没人明里暗里算计;他过着要风有风、要雨得雨的好日子,还想要什么呢?
方 梅:他还想知道,生而为人,这一生的意义是什么?他-为-什-么-而-活?
王 雷:这个问题太古老,思考起来太费脑细胞……先活下去最要紧。
石 丽:这个问题太幼稚,一过青春期我就抛到了后脑勺……钱多自然就会有意义。
方 梅:但是,金钱填补不了他内心的空虚。
王 雷:那就应该多找几个女人……说句大实话,他的太太实在配不上他。
石 丽:俗气、势利、相貌平平,学历看似高其实没文化,头脑简单嘴巴快,什么事都要掺合两下,有她在,好事通常都变坏。
王 雷:据说当初,新郎另有人选,不知怎么,忽然变成了麦子当选。
石 丽:说的是,我们都奇怪,麦子竟然会真娶,他太太竟然会真嫁。
方 梅:因为他烦了,累了,对爱情不再抱期待。既然娶谁都一样,就娶一个经济实惠、能带来利益最大化的。
王 雷:他最后娶的是恩师的小女儿,比他大三岁。
石 丽:古训曰“女大三,抱金砖!”他顺便当起大舅哥公司的首席法律顾问。
方 梅:麦子的噩梦就从这里开始——
王 雷:48岁那年,大舅哥诈骗被抓,他这个首席法律顾问也被牵连入狱。
石 丽:据说,有不少真证据表明,他替大舅哥伪造了不少假证据。
王 雷:讲真话,他做律师那些年,他的善良,确实帮了不少人。
石 丽:说实话,他做律师那些年,他的聪明,也确实帮人害了不少人。
方 梅:唉,没有谁是干净的,如果用放大镜细察,人人都逃不了罪的纠缠。
王 雷:他不认为自己很冤枉,他只是觉得自己很窝囊。
石 丽:他娶了一个自己不爱的女人,这样才有机会在这座城市尽快站稳,赶在别人前边迅速起飞。
方 梅:他想早点儿安个家,把妈妈和姐姐接来,享受一下大城市里的生活。
王 雷:到最后,妈妈、姐姐都没过来,他自己先被关了起来。
石 丽:妻子说,为了保住家产和儿子的未来,必须离婚。
方 梅:他从监狱出来的时候,头发已经花白,步履蹒跚,一无所有。失去了所爱的亲人,失去了对生活的盼望,也失去了从头再来的信心。他还能做什么呢?
王 雷:也许他可以去卖橙子,去年,褚橙一年纯赚五千万。
石 丽:也许他可以去养猪,今年,排骨的价格一斤六十七块一毛五。
王 雷(不屑):你说的那是普通排骨,有机排骨一斤价格是一百二十九块七毛八!
石 丽(声音开始低下来):有机排骨一直都贵得离谱!
王 雷(声音开始低下来):猪肉现在一天一个价……
[王雷和石丽继续交流,声音越来越低,变成嘁嘁喳喳。在他们的对话声中,方梅侧转身,看向桌上那张相框。
方 梅(深情地):麦子,如果这就是你后来要过的人生,你愿意吗?
[灯光从明亮转暗淡。
两个穿白色长袍的孩子手棒烛光,慢慢从后台走上来。一男孩一女孩。
背景音乐悠远清灵,有淡淡的忧伤,仿佛帮助思考。
《你愿意吗》(童声,轻声,重复两遍)
歌词:
你愿意吗?
你愿意吗?
生命就像小草生长,
春天发出芽苞,
秋天枯萎凋零。
这一生,如飞而逝;
这一生,窄若手掌。
你愿意吗?
你愿意吗?
[灯熄。
灯明。
幕启。
第二幕
第一场
时间:(重复第一幕第一场的时间)一周之后;晚上7点
地点:方梅和陈麦住处的客厅
布景:(重复第一幕第一场的布景)
客厅空荡,家具很少。
舞台左边有一张书桌,上面摆着一只相框,相框中是一张黑白照片,一个微笑的年轻男子。相框边围着一圈白色小花,显然是遗像。相框旁边放着一本从中间打开的厚书,页边呈红色,显然是圣经。
舞台右边有三把椅子,错落分开,面朝观众。
方梅、石丽和王雷从左到右依次坐在三把椅子上。方梅的椅子边竖立着两把拐杖。
[幕开启时,三个人沉默地坐着。显然这种沉默状态已经持续有一会儿了。
背景清晰地响起钟表的喀嚓声,几秒钟后,敲响一声两声三声四声五声六声七声响亮的钟声。
王 雷(抬腕看看手表,试图打破沉默):七点,正好七下,还挺准,一分不差。
石 丽(抬头看看钟声响起的方向, 回忆的语气):那天,也是七点,钟声敲响第七声,我们走进这扇门。
方 梅(同样抬头看钟声响起的方向,回忆的语气):当时,我站在门外,送给你们每人一封邀请信,欢迎进来参加圣诞晚会。
王 雷:那天,没人指点,是我们听见歌声,一路找来的。
石 丽:那天,麦子不想来,他心情很糟,只想找个地方好好喝顿酒。
王 雷:我说,既然是过圣诞,先听两首洋歌儿,再喝两杯洋酒,才算不枉过个洋节。
石 丽:麦子说,他是中国人,从来不过洋节。
方 梅(冲观众,用手笔划):麦子当时留长发,到这儿。第二天,就剃成了光头。
石 丽:因为他失恋了。
王 雷:他每次都这样。一恋爱,就把头发留长;一失恋,就把头发剃光。
方 梅:他总希望能够从头开始。
石 丽:每次希望都会破灭。
王 雷:他的生活就像过山车,时而冲上巅峰,时而跌入低谷。
石 丽:那天赶上他情绪不高。
王 雷:不只那一天,他经常在低谷徘徊、游荡。
石 丽:因为他报错了专业。
王 雷:他不该学法律,又枯燥又无趣;他应该学中文,看个电影都能算学分。
石 丽:他喜欢写诗,他是个诗人,天生的诗人。
方 梅(语含辩解):写诗是他的爱好,学法律是他的选择,他希望用法律帮助弱者。
石 丽(不认为方梅真了解麦子,从椅子上站起来,语含不屑):如果不是遇上你,他肯定会继续写诗啊,凭他的才气诗情,肯定能成大诗人!(转向王雷,坐回原位)你说呢?
王 雷:是否能成大诗人不敢说,成为著名诗人,很有可能。只要多参加几次诗歌大奖赛,把钱给足,和几位著名评论家搞好关系,当个著名诗人、著名作家还有指望。
石 丽:得了吧,麦子从来不靠关系,只靠才气。他大二就当选了学校诗社的社长,经常组织高校诗歌节。
方 梅:麦子的爱好是写诗。
石 丽:麦子不只会写诗,还会弹吉他,一边弹一边唱他写的诗。
王 雷:他的嗓音喑哑低沉,他的歌声让人心醉神迷,我真是想念他啊,住在我上铺的兄弟……
石 丽:如果那天,我们跟麦子去旁边的酒吧过圣诞,他现在就不会出事!
王 雷:都怪我,脑袋一热,非要跟着音乐进来听歌,酒吧里也有人唱歌啊,比这里热闹得多……结果把麦子搭进来了。
方 梅(向观众):麦子来教会之后,经常用吉他伴奏,带大家唱赞美诗。
王 雷:如果那天,我们来了,又走了,我们还会像从前那样谈天说地做朋友。
石 丽(转身向方梅,气冲冲地):如果那天,他没接受你的邀请,一切都不会发生,他会活得好好的,跟我们在一起!
王 雷:也许早已经成了著名诗人,著名大诗人,诺贝尔文学奖获得者!
石 丽:都怪你!都是因为你!
王 雷:别这么说,要怪就应该怪那个上帝!选择了他,又抛弃了他,把他扔进了汽车底下……
[方 梅低头,仿佛在等二人“批斗”结束。
然后抬头,回身,看向桌上那张相框。
方 梅(深情地):麦子,如果那天,你拒绝了我的邀请,后来,会怎么样呢?
[灯光从明亮转暗淡。
一群黑衣人,戴着红色面具,边唱边跳。
背景音乐压抑,节奏缓慢沉重。
《叹息》(重复两遍)
歌词:
怎么样?
会怎么样?
落花流水春去,
谁能挡住时间的张狂?
以为日子还够长,可以细细算计,
以为生命很健壮,可以肆意挥霍,
听,听!最后的钟声已敲响,
来,来!数一数,看一看,
有什么你能带走?
有哪些你能存留?
你以为你是谁,
可以挡住光阴之剑的摧毁?
你以为你是谁,
能够保住一朵鲜花不枯萎?
听,听!最后的钟声已敲响,
来,来!数一数,看一看,
有什么你能带走?
有哪些你能存留?
[灯暗。
灯明。
幕启。
第二场
时间:晚上7点
地点:一间书房(诗人麦子写作的地方)
布景:(和第一幕第二场相似)
舞台左边有一张书桌,上面摆满了书、纸、笔,还有一个质地粗砺的纯木相框,相框中有一张黑白照片,一个微笑的年轻男子。
三把椅子像前两场一样,错落分开,面朝观众。
[方梅、石丽和王雷分别坐在三把椅子上。方梅的椅子边竖立着两把拐杖。
幕开启时,三个人沉默地坐着。显然这种沉默的姿态已经持续有一会儿了。
背景清晰地响起钟表的喀嚓声,几秒钟后,敲响一声两声三声四声五声六声七声响亮的钟声。
王 雷(抬腕看看手表,试图打破沉默):七点,正好七下,还挺准,一分不差。
石 丽(抬头看看钟声响起的方向,回忆的语气):那天,也是七点,钟声敲响第七声,我们路过那扇门。
方 梅(同样抬头看钟声响起的方向,回忆的语气):当时,我站在门外,送给你们每人一封邀请信,欢迎进来参加圣诞晚会。
王 雷:那天,没人指点,是我们听见歌声,一路找来的。
石 丽:那天,麦子不想来,他心情很糟,只想找个地方好好喝顿酒。
方 梅:他们走过门边,向里面看了一眼。我把邀请信递给他们每个人——
[方梅费力地站立,拄起拐杖,向同时站起的石丽和王雷发传单。
方 梅:你好!欢迎参加圣诞晚会!
石 丽(接过纸单,抖一抖,不屑):这什么呀?印刷这么粗糙,还好意思让人瞧?
王 雷(接过纸单,抖一抖,不屑):这什么呀?字号这么小,我戴上放大镜都瞧不着。
[石丽和王雷一边对话一边坐回原位,方梅在他们对话时也艰难地坐回原位。
方 梅:对不起,这次排版印刷效果不太好,外观有些粗糙,但这首诗,写得非常精彩,如果愿意读完,相信会带来收获和思考。
石 丽(阴阳怪气地):诗,只有两种,一种是诗,一种不是诗。并非所有的长短句都叫诗。
方 梅:那天,麦子就是这么说的——“诗,只有两种,一种是诗,一种不是诗。并非所有的长短句都叫诗。”
石 丽:麦子拒绝接受邀请,我们就离开了那扇门……
王 雷:还有门外那个拄着双拐的姑娘……
方 梅:我看着他们走远,走进对面的酒吧间。非常自责,也很遗憾。这次的圣诞邀请信,由我设计制作。我没想过,读者很在意排版格式和印刷字号,我以为所有人都更在乎内容;我也没想到,读者可以不阅读,就能直接下判断。
石 丽:麦子博览群书,才高八斗,学富五车。这样的人恃才傲物,不把一张排版粗糙、内容幼稚的宣传单放在眼里,有何奇怪?
王 雷:所以,他能看得上的人很少,在下十分有幸,竟能忝列其中。
方 梅:他外表狂傲不羁,嬉笑怒骂皆成文章,其实内心充满自卑和绝望。
王 雷:他左手拿书,右手端酒,旷课无数,期末考试照样名列前九。
石 丽:他擅长交际,绝不是顽固的书呆子。所有的男老师都是他的酒友,所有的女老师都收到过他的赞美诗句。
方 梅:他还写得一手好字,让人忍不住把诗与字一同收藏。
王 雷:他和所有人都能东拉西扯说一宿,唯独不谈自己的父母和亲友。
石 丽:女孩子都想和他谈场恋爱,他却从不和对方一起畅想未来。
方 梅(朝向观众):因为他心中有一个永远的痛,无法和人讲清。他的父亲酗酒成性,每天不是从清晨喝到黄昏,就是从傍晚喝到黎明。攥着酒瓶四处游荡,为人做事甚是荒唐,早已成为全镇人的笑柄。他为父亲感觉羞耻,受不了别人指指点点,笑他是他父亲的儿子,他暗暗希望父亲早一点死去。
王 雷:他酒量极大,偶尔才会喝醉。喝醉了,他总叫喊一句话:“为什么是我?!为什么是我?!”
石 丽:他有时一天到晚说个不停,有时一周才说一句话。
方 梅:在别人的眼里,他时而透明如水,时而深不可测。他,始终在掩饰着什么——
王 雷:他唯一一次和我吵架,是我把父亲寄给我的帽子送给他。他竟然冲我大吼,质问我怎能把父亲的礼物送外人!问题是,那顶帽子有点儿小,我实在戴不下;更何况,我是把他当兄弟,真没当外人。弄得我当时异常——伤心~~~
石 丽:他唯一一次冲我大叫,是我当着几位诗友的面把父亲的来信撕掉。我十岁生日刚过,父亲就抛下我和我妈,带着一个女人跑了。十年之后,他得了绝症,被那个女人抛弃,他开始想念我和我妈,希望临死之前再见我们一面。呸!当初他一走了之,害得我妈差点儿跳楼,怎么可能给他这个机会了却心愿?平生最恨这种人,享受完花花世界,临死前做个忏悔,假装一身干净……麦子却认为我心太狠,不能接受亲人改过自新。弄得我当时异常——狼狈~~~
方 梅(朝向观众):那是因为——虽然他怨恨自己的父亲软弱,但他更痛恨自己的冷漠。他永远记得那个雨天傍晚,母亲让他拿着手电去找喝酒不归的父亲。他打着雨伞,迎着风雨,一路呼喊父亲的名字。每喊一声,都为那个名字感觉耻辱。在一道水沟旁边,他终于找到父亲。一个中年男人,胡子拉碴,在泥地里躺卧,浑身湿透,头边一堆呕吐物。他站在父亲的脚边,足足看了十分钟,最后把雨伞留下,用一把脆弱的雨伞遮住父亲肮脏的脸,一个人冲进雨里,直到凌晨才回家。进门的时候,母亲告诉他,父亲被隔壁的邻居发现,背了回来,回来的时候,身体冰冷,气息微弱。
王 雷:爱上他的姑娘总是很多,有人爱他帅气洒脱的外型,一副黑边圆眼镜,配一条灰色长围巾,远远一看,自动蒸腾出一股民国范儿,像极了胡适徐志摩那一代。你说也够奇怪,他那么喜欢喝酒,竟然一点儿啤酒肚都没有。
石 丽:更多的人爱他的才华横溢,他的长诗短句经常被抄来抄去,四处传诵。有评论家预言,他将是诗歌界新一代的领军人物。
王 雷:有一位同龄的诗人稗子说,这年头,总算有一个诗人不用靠自杀就能获得不朽。
石 丽:稗子说这话,听着像赞美,其实是嫉妒,因为他的前女友到处说麦子的诗比他写得好。
王 雷:不过,麦子从来不想把一段恋爱关系确定下来,他和姑娘们不做任何承诺。
石 丽:他总是犹豫不决,看起来像在找借口。
方 梅(朝向观众):其实,是他不敢迈入婚姻,他害怕自己有一天变成父亲那样的男人,不是正在喝酒,就是在喝醉的路上,儿女不能依靠,妻子不能指望。
王 雷:他的杀手锏就是他的姐姐,只要一提姐姐的渐冻症,想嫁他的姑娘马上消失不见。
石 丽:也有消失得慢的,用敷衍渐渐消耗,等待麦子最先说出分手的字眼,好给自己留一点道义的空间。
王 雷:他活得很累,每一天,都在昨天的记忆与明天的希望之间纠缠。
石 丽(这段话越说越快,激动地):他活得很苦,从他的诗里可以读到他的悲哀,里面充满了负面的词语:痛苦、忧郁、暴雨之夜;野兽、旷野、人心虚伪;呕吐、疯狂、地狱之火;绝望、悔恨;悔恨、绝望……
方 梅:他快撑不住了……
王 雷:总算熬到了毕业。
石 丽:他成了诗歌杂志的编辑,仅仅一年,就成了主编。他深刻的洞察和精彩的文笔,还有天生的领导力,让他在新媒体时代腾挪出一片自己的天地。
方 梅:他努力攒钱,小有积蓄,计划在城郊买套二手房,把母亲和姐姐接来同住,再雇一个保姆帮忙照顾姐姐的日常起居。
王 雷:可惜,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
石 丽:姐姐在一个举国欢庆的日子,安静地睡去,再没醒来。
方 梅:姐姐活着的时候,仿佛是母亲的拖累。但母亲不敢老去,要努力活得健壮有力,恐怕走在女儿的前头,把拖累留给儿子,影响他将来的幸福生活。
王 雷:姐姐离开了,55岁的母亲,一夜之间,老成75岁的人,一头白发,满脸皱纹。
石 丽:没过多久,母亲也走了,在一个普通如常的日子,安静地睡去,再没醒来。
方 梅:母亲这辈子说话不多,一直忍受着酗酒丈夫的浪荡无形,忍耐着诗人儿子的阴郁沉默。她这一生,好像就是来侍候一个突然卧床不起的女儿,用尽一个母亲所有的力气。
王 雷:麦子最后悔的,是他固执地以为,必须要有一套属于自己的房子,才能把母亲和姐姐接来同住。其实,他完全可以替她们多租一个房间。
石 丽:一家人在一起生活,时间短,还能忍受;时间一长,你试试!……如果,我们能早一点儿知道意外何时会发生,我们就能更好地安排与亲人相处的时光,不会长得自己承受不了,也不会短到自己还没预备好。
方 梅:如果,可惜没有那么多如果,所有选择都要承担结果……幸好,姐姐和母亲还在的时候,麦子曾把自己的计划告诉过她们。他看见姐姐的眼睛开始闪光,母亲的眼睛开始流泪。他原本以为,他总算能让家中的女人们感受到一点儿来自男人的支持与安慰,让她们对世界重新燃起希望。但死亡,把这一切都夺走了。从此,再没有人会真切地想念他,惦记他的冷暖,在意他的幸福。
王 雷:麦子突然失去了赚钱的动力,没有人需要他照顾,他好像……也不需要别人。
石 丽:其实,一个人也挺好,不用为别人操心,也无需操心别人。孤独,自有孤独的美妙。
方 梅:没有谁能完全不靠别人度日,哪怕只是一天。即使他足够健康,也需要食物、水和一小块栖身之地。那些所谓的孤独之美,不过是因为没尝过孤独深处的苦,那里没有美妙,有的只是绝望和残酷。
王 雷:还是酒喝得不够多,喝多了,一觉睡过去,无所谓孤独不孤独,天亮了又是一天,一天有一天的命要活。
石 丽:人生要经历的事太多,不能事事都那么较真。有诗,也有远方,再加上一些积蓄,有美人相伴可以游历四方,没有美人相伴也可以四处流浪。人生,肯定不会只有一种模样。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不正是活着的最高境界吗?
方 梅:可是,生命深处的孤独,是酒也消除不掉,远游也无法抵挡。它来自人心中的那个无底深洞,任什么也无法填充。
王 雷:讲良心话,跟那些对父母家人不管不顾的男人相比,麦子算是孝子和贤弟。
石 丽:平心而论,和那些才华虽横溢人品很低级总想占便宜的知识男性相比,麦子算是诗人中的圣人,心清如水,气贯长虹。
方 梅:可他不是圣人,他只是一个人,有七情六欲,也有自己的信念求索和对幸福的定义,他内心的孤独,渴望得到理解。
王 雷:一个男人拥有这些,应该可以了。潇洒倜傥,才华横溢,会写诗还能混媒体,都是他喜欢做的事,精神和物质,样样都不缺,他还想要什么呢?
石 丽:一个男人拥有这么多,应该知足了。尽管没有亲人,还有一群好友;虽然还没成家,却能处处有家。没有拖累,没有负担,没有管束,尽可以随心所欲地活,他还想怎么样呢?
方 梅:他还想知道,生而为人,这一生的意义是什么?他-为-什-么-而-活?又有什么值得他为之死去?
王 雷:这就是麦子想不开。像他这样的聪明人,本应该越过这个问题。没有答案的提问,既不专业,又透着愚笨。
石 丽:这就是麦子太偏执。像他这样的智慧人,完全可以化解这个问题。历代哲人都给过说法,随机选择一个就可以解决疑问。
方 梅:他没有,他太认真,他无法欺骗自己这不是一个问题,或者假装找到了答案。他没有,他太认真,他选择了一个初春的黄昏,独自攀上郊外的野岭,脱下所有的衣服,细致地折叠,摆放整齐,把两只鞋系在一起,像一对亲密的伴侣,再不分离。他躺卧在冰冷的大青石上,蜷缩成一个胎儿的模样。他闭上双眼,只留出耳朵,倾听远山的鸟鸣,倾听细叶的低语,倾听大山深处的心跳。任凭夜风,一寸一寸地吻干他的热血;任凭星空,一点一点照亮他苍白的裸体。
王 雷:五天后,一个上山采药的人发现了他和他的遗物。
石 丽:警察从他的衣物里找到单位的电话。
王 雷:他的身份很快就得到确认。
石 丽:他的自杀动机却始终无法弄清。
方 梅:没有人知道,在最后的时刻,他心中的思绪。那一腔滚烫的诗情,随着生命的结束,最终凝冻成冰,飘荡成灰,沉落如泥土……
王 雷:诗歌界的朋友为他办了一场告别会,有许多人,他认识和不认识的,从四面八方赶来,聚在一起朗诵他的诗句,他因诗和自杀被载入中国诗歌史,有可能与日月一同不朽。
石 丽:野山岭上的那块大青石成了瞻仰圣地,每到初春或清明,都有一群又一群诗友携诗带酒,来祭奠他。采药人经常守在通向山顶的唯一路口,向每个人收取十元钱,指明麦子最终躺卧的地点。
王 雷:如果再加十元,他还会模仿麦子最后的模样,在大青石上蜷缩成一团。他听不见鸟鸣深涧中,只能听见钞票的沙沙声。
石 丽:现在都不收现金了,人家用的是二维码。
王 雷:对,他还建了一个微信群,名字就叫“麦子纪念地守护人”。
方 梅:多少年过去,麦子之死偶尔还会被提起,作为中国诗歌界的一个学术话题,有人研究他为什么选择初春,有人研究他为什么选择山顶,有人研究他为什么脱光自己,有人研究他选择死亡的日期……至于他为什么要去死,答案始终是未知。
石 丽:说是新谈的女友突然提出分手,出国手续都已办妥!
王 雷:说是新买的股票突然崩盘,财产瞬间化为乌有!
石 丽(声音慢慢低下来):说是单位要换主管,原先答应的职位被人替换……
王 雷(声音慢慢低下来):说是练功走火入魔,听见有声音召唤他快快解脱……
[王雷和石丽继续交流,声音越来越低,变成嘁嘁喳喳。在他们的对话声中,方梅侧转身,看向桌上那张相框。
方 梅(深情地):麦子,如果这就是你后来要过的人生,你愿意吗?
[灯光从明亮转暗淡。
两个穿白色长袍的孩子手棒烛光,慢慢从后台走上来。一男孩一女孩。
背景音乐悠远清灵,有淡淡的忧伤,仿佛帮助思考。
《你愿意吗》(童声,轻声,重复两遍)
歌词:
你愿意吗?
你愿意吗?
生命就像小草生长,
春天发出芽苞,
秋天枯萎凋零。
这一生,如飞而逝;
这一生,窄若手掌。
你愿意吗?
你愿意吗?
[灯熄。
灯明。
幕启。
第三幕
时间:(重复第一幕第一场的时间)一周之后;晚上7点
地点:方梅和陈麦住处的客厅
布景:(重复第一幕第一场的布景)
客厅空荡,家具很少。
舞台左边有一张书桌,上面摆着一只相框,里面有一张黑白照片,一个微笑的年轻男子。框边围着一圈白色小花,显然是遗像。相框旁边放着一本从中间打开的厚书,页边呈红色,显然是圣经。
舞台右边有三把椅子,错落分开,面朝观众。
方梅、石丽和王雷从左到右依次坐在三把椅子上。方梅的椅子边竖立着两把拐杖。
在这幕戏中,石丽与王雷同方梅有正常交流,与前边的戏不同,不再把她排除在对话之外,也不再以质问的方式对待她。
[幕开启时,三个人沉默地坐着。显然这种沉默状态已经持续有一会儿了。
背景清晰地响起钟表的喀嚓声,几秒钟后,敲响一声两声三声四声五声六声七声响亮的钟声。
王 雷(抬腕看看手表,试图打破沉默):七点,正好七下,还挺准,一分不差。
石 丽(抬头看看钟声响起的方向,回忆的语气):那天,也是七点,钟声敲响第七声,我们走进这扇门。
方 梅(同样抬头看钟声响起的方向,回忆的语气):当时,我站在门外,送给你们每人一封邀请信,欢迎进来参加圣诞晚会。
王 雷:那天,没人倡议,我们几个诗友偶尔相聚,出来走走看看,凑个热闹。
石 丽:那天,麦子不想来,他心情不好,只想找个地方坐坐,说些轻松的话题。
王 雷:我说,这人都出来了,就得高兴点儿,看哪儿热闹,就去哪儿瞧瞧。
石 丽:麦子说——越是热闹的地方,人心越落寞,去了不如不去。
方 梅:他们走过门边,向里面看了一眼。我把邀请信递给他们每个人——
[方梅费力地站立,拄起拐杖,向同时站起的石丽和王雷发传单。
石 丽(坐下来。接过纸单,抖一抖,不屑):这什么呀?印刷这么粗糙,还好意思让人瞧?
王 雷(坐下来。接过纸单,抖一抖,不屑):这什么呀?字号这么小,我戴上放大镜都瞧不着。
[石丽和王雷一边交流一边坐回原位,方梅在他们交流的时候也艰难地坐回原位。
方 梅:对不起,这次排版印刷效果不太好,外观有些粗糙,但这首诗,写得非常精彩,如果愿意读完,相信会带来收获和思考。
石 丽:麦子说——“形式不好,很影响阅读的”。
方 梅:是的,谢谢您的直言相告,我缺少经验,没把这件事做好。下次再排版,我一定会注意字号和外观形式,避免这类错误。
王 雷:从来没有人在麦子面前为排版这种事道过歉。所有人面对错误,第一个反应都是——
石 丽:我觉得挺好的!外观不好是纸张的问题,是印刷的问题,是别人的问题,是你的眼睛有问题……
方 梅:麦子出于好奇和礼貌,接过邀请信,瞟了一眼标题……
石 丽:麦子说——“诗,只有两种,一种是诗,一种不是诗。并非所有的长短句都叫诗”。
方 梅:是的,您说得有道理。诗,要么是诗,要么不是;就像真理,要么是真理,要么不是,无法假冒。
王 雷:从来没有人在麦子面前敢谈诗和真理的关系,麦子一向认为,自己在这方面,比别人知道得都多、都深刻。
方 梅:麦子扬起高傲的头,头发一直到这儿(用手在肩下面笔划一下),把邀请信还给我……
石 丽:麦子说——“奥斯维辛之后,写诗是野蛮的!”
方 梅:是的,奥斯维辛之后,写诗是野蛮的;但这首诗写于奥斯维辛之前。也许读完它就能明白,为什么会有奥斯维辛的残酷、冷漠与罪恶。你与我,内心深处可能都藏着一个希特勒。
王 雷:我看见麦子站住不动了……麦子,行了,差不多咱们就走吧,对面的酒吧人越来越多,再不过去,恐怕找不到座了。
石 丽:我看见麦子的眼睛亮了一下……麦子,得了,今天先聊到这儿吧,想读诗,回去再看,反正也不差这么一天。
方 梅:那一天,麦子深受震撼,从来没人当面向他指明,罪恶不只存在于他人内心,也同样在他的心里生根。那一刻,麦子做了一生中最重要的选择——他说:“好,带我,去见那位伟大的诗作者!”
王 雷:从此,我们失去了律师麦子!
方 梅:其实,麦子从未离开过他的专业,他用法律知识帮助了许多弱者。
石 丽:从此,我们失去了诗人麦子!
方 梅:其实,麦子始终在写诗,他渴望挖掘到最宝贵的那句话,来回应生命的创造者。
王雷/石丽:从此,我们失去了朋友麦子!
方 梅:是的,这是他最遗憾的事!他如此在意昔日的朋友,却发现,一旦涉及灵魂层面的交流,他就得被迫住口,不然就会产生更大的撕裂。他爱你们越深,和你们的距离反倒越远。
王 雷:我们无法理解他的决定。所有人都在找路子赚钱、努力建立关系网,他却选择清苦度日,情愿一无所有,这让我们后来的交往缺乏延续下去的动力和信心。人际关系需要的是彼此提携,共铸辉煌,可他没有机会提供给别人。
石 丽:我们无法理解他的选择。每个人都打扮得整齐光鲜,到处炫耀自己的高光时刻,他竟然放弃大好前途,甘心被人看为失败者。如此缺少出人头地的斗志和追求,等于没有进取心的懒惰和懦弱。
方 梅:因为他心底有一个洞,渴望被真理添满;他一直幻想得到父爱,却从不曾拥有。终于有一天,他所渴望的得到满足,所幻想的得到实现,这就像一场恋爱,在千万人中彼此寻找,终于相遇,并成知己,那还有什么说的呢?他当然会紧紧跟随,不肯离开。从那时起,虽然有过不少挣扎,偶尔也会退缩,他却始终不曾后悔。
王 雷:说到恋爱,我们一直在猜测,这场婚姻,真是两相情愿?
石 丽:如果你不是身体有残疾,你愿意接受他的家庭吗?如果他不是家庭有拖累,他愿意接纳你为妻吗?
方 梅(微微感觉受伤害,略停顿,勇敢面对):恋爱,当然得你情我愿,无法强迫对方爱上自己,也无法说服自己爱上对方,更无法靠诉说各自的苦难来赢得爱情。这世间,人流熙攘,相遇不难。可惜太多的相遇都是擦肩而过,只有极少数的相遇终能成为知己,超乎所求所想,仿佛那一刻从创世之初就已被确定。我和麦子非常幸运,能在短暂的此世相逢又相知,不曾错过对方。也许,因为我们都曾软弱过,所以能明白彼此最残破的角落;因为我们都曾绝望过,所以能接纳彼此最黑暗压抑的那一面;因为我们都曾寻找过,所以能在意彼此最执着的目标终点。我们曾在同一扇门前叩门,曾向同一位施舍者乞讨,我们也甘愿落在同一块土地上发芽生根,这一切,注定我们不会轻易错过。就像朝向大海奔涌,溪流与溪流必能最终汇合;就像瀑布飞落发声,深渊与深渊必会彼此响应。这是灵魂伴侣的相遇,是亲密家人的重逢,因为我们被同一位父所爱,有同一位兄长,归属于同一个地方。
王 雷(感慨):也许,真有一些相遇是命中注定吧,就像人群中多看了那一眼……
石 丽(不信):其实,有些相遇是否真值得,别人不知道,自己最清楚。
方 梅:相遇只是开始,最难过的是日子。家庭中的每个人都要为生活付上代价和努力。
王 雷:照顾一个不能动的病人一定不容易,我听说你侍候麦子的姐姐直到她离世。
石 丽(上下打量方梅,微讽):同病相怜嘛,换了别人确实也做不好。
方 梅:别人都以为,姐姐无法自由活动,连意识也没有,事实并非如此。姐姐有一双眼睛,从清晨亮到夜晚。她用眨眼的动作和我们交谈,仿佛一种神秘的语言,却凝聚着孩童的天真。她听得见晨光中的鸟鸣,闻得到窗下的青草香,树影缓慢地移过白色的墙壁,梦中长出天使的翅膀;还有雨滴,风与树与花的低语,猫的尾巴扫过落叶的微声。姐姐用残存的感官和意识,敏锐地捕捉世界的分秒变化,我们轮流陪在她的身边,关注她的每一声呼吸、每一次眨眼,替她用口说出那些单纯的字句,它们如诗如歌如天使的羽翼,穿过身体的牢狱,贴近天空、太阳和云朵,在风雷雨电中奔行。偶尔也会落地,脚趾掠过草场,每一片叶子都蒙着清凉的露水。姐姐用凝固的身体告诉麦子,一个人即使像野兽一样被囚禁,心灵依然能够翱翔如飞鸟。
王 雷:你的描述让人非常感动,听起来,这个家中不只一位诗人。
石 丽:不过,我们更关心麦子的处境,像他这么出色的人,本可以有更好的人生!
方 梅:每个人可能都有这样的设想吧,希望拥有一个更好的人生!就像姐姐,一直希望有一天能够重新走路,穿上蓝色运动装和白色运动鞋,飞身一跃,掠过操场上那道横杆,再创造一项省级跳高纪录。
石 丽:姐姐原来是运动员?还创造过跳高纪录?
王 雷:我明白了,麦子为什么从来不去操场踢球和跑步。
方 梅:麦子也想过另一种人生,他以为,只要在生活中除去那个总是喝得醉醺醺的父亲,一家人就能过得更好。那个雨夜,他从母亲手里接过雨伞,一路呼叫那个让他深感羞耻的名字,最终在水沟边找到昏睡的父亲。他站在父亲身边,足足看了十分钟,最后把雨伞留下,用一把脆弱的雨伞遮住父亲肮脏的脸,一个人冲进雨里,直到凌晨才回家。进门的时候,母亲告诉他,父亲被隔壁的邻居看见,背了回来,回来的时候,身体冰冷,呼吸微弱。不久,父亲就去世了。
石 丽:我们从来不知道他有一个酗酒的父亲,以为他们只是关系不好。父子相仇,母女相杀,不是新闻,是家庭故事的老套路。
方 梅:他只说那些可以说出来的事情,从来不谈内心的真实感受。他用诗句巧妙地掩饰过去,更改记忆的痕迹;他表面上嬉笑怒骂,仿佛玩世不恭,心中充满了对父亲和对自己的厌恶。他看不起父亲的懦弱与懒惰,可每次酒醒之后,他都在自己身上看到父亲的影子,甚至更糟糕——他放弃了醉酒的父亲,任凭他在雨中孤零零地躺倒,像一条无家可归的野狗。他的举动,甚至不如隔壁的邻居,尽管他们常常嘲笑这个男人,但在生死关头,仍能伸手相助,把他送回自己的家中。他不敢告诉母亲,他曾路过父亲的身边,却故意视而不见。每天每夜,他都无法原谅自己的残酷与冷漠。
王 雷:这样的真相,确实让人无法原谅!
石 丽:即使说出来,过去了的事也无法更改……
方 梅:有一天,他在放杂物的仓房里,再次看到那把雨伞,他知道,母亲知道了那个雨夜他的选择,但母亲一直沉默,没和任何人说起过。
王 雷:母亲愿意原谅他?
石 丽:当妈的,从来都护着儿子,丈夫算什么?
王 雷:世事总有是非对错,亲情无法代替天理。
石 丽:那样的父亲,有他没他都一样。
方 梅:一个晴天,麦子把雨伞拿出来,撑开,放在院子当中。他在雨伞旁边,从太阳升起,一直坐到日落西山。母亲出来,把伞收起,扔到门外。母亲说——东西放在暗处,不是上锈就是发霉,阳光晒晒能消毒,最好还是换新的。
王 雷:晴天晾雨伞,也就麦子能这么干。
方 梅:麦子知道,母亲说的不是雨伞,是他的苦痛和悔恨。如果没有光来消毒,每个人的内心都会发霉,慢慢滋生邪恶的蘑菇,自己中毒,也让别人中毒。
石 丽:雨伞发了霉,晒完太阳也没用。
方 梅:麦子知道,母亲说的不是雨伞,是她的心愿,她盼望儿子从痛悔中走出来,开始新的生活。
石 丽:开始新生活,说说容易。他剃了那么多次光头,好像,也没能真正开始新生活。
方 梅:如果人不是新的,生活就无法更新。外面剃多少次光头,也无法从头来过。如果心里剃一次光头,就会不一样,即使外面的世界依然如故,看世界的眼光也会不同。
王 雷:麦子的情商太高,情感太丰富,记忆力太好,忘记过去太不容易。
方 梅:尤其是过去的错误,最无法消除。自己努力想忘掉,却偏偏会记一辈子。罪恶的记忆就像一座牢笼,不管是别人犯的错,还是自己犯的错,都像一道道栅栏,把人困锁在黑暗中,无法逃出来。除非,有人愿意帮助驱除黑暗的记忆,向牢笼里的人宣布赦免,他才能获得自由。
王 雷:别形容得那么可怕,我目前——咳咳——感觉自己活得还行,没感觉到牢笼和黑暗,就是经常失眠睡不着。白天匆匆忙忙,夜里经常加班,满脑门别人的官司,没有半点诗意可言,但毕竟还活着,活着本身,不就是一种价值、一种意义嘛!
石 丽:别描述得那么夸张,我从来都活得健康又善良,睡眠好皮肤也好,黑暗和牢笼,根本与我无缘。活一天,就该庆祝一天,最受不了凄凄惨惨自己找罪受,还让周围人活得不痛快。
方 梅:庆幸的是,麦子最终从牢笼走了出来。他的心被剃了一次光头,原谅别人对他的伤害,也请求别人宽恕自己。
王 雷:我想起来了,他曾经打电话跟我道歉,当年为一顶帽子向我大吼,他让我原谅他曾经的傲慢无理。
石 丽:我想起来了,他曾经给我写过一条道歉的短信,当年我把父亲的临终来信撕毁,他大骂我薄情寡义,他说真正冷漠无情的人是他自己,让我原谅他当年的自以为义。
方 梅:这就是麦子,他一旦看清自己的本相,就甘心改变,绝不留后路和借口,他是我见过最有勇气面对自己的人。
王 雷:唉,想想真是遗憾,没来得及多聊几次,麦子就走了,走得那么孤单……
石 丽:他走的时候,你在哪儿?为什么医生说没有家属在临终现场?
方 梅:我当时在陪一个患了抑郁症的姑娘,应她的要求,我们都把手机关掉,在完全封闭的状态下倾听她的私密往事,陪她度过一个阴郁、烦乱、充满危险的夜晚,直到天光大亮,直到她打消了自杀的念头。
王 雷:这就是说,一个外人比你的家人重要……
方 梅:换了麦子,他也会这样。那些有需要的人,比我们自己重要。麦子在的时候,总是默默地做事,静静地思考,如果不注意,会意识不到他的存在;他离开的时候,房间每个角落都洋溢着他的气息,从厨房到客厅到洗手间,他尽量把琐事帮大家处理好。他爱这个世界,爱他牧养的每个人,爱手中的工作,爱诗歌。他把自己看成一桶水,随处走,随处浇灌,不为自己保留一点一滴。
石 丽:唉,可怜的麦子,一个人孤独地离去……;
方 梅(淡淡地却是难抑的哀伤):那天傍晚,我们在家门口分手,我去陪伴那个绝望的女孩,他去马路对面的打印社送电子文件。今年的圣诞晚会邀请信,由他选择诗歌,由我设计排版。在家门口,我向他简单地摇摇手,他向我轻轻地点点头,我们就安静地分开了……
王 雷(看向桌上的黑白照片):从此,世间再也没有麦子这个人了!
石 丽(看向桌上的黑白照片):从此,阴阳两隔,就这样成了永别!
方 梅(带着哀伤的微笑,神情与语气都充满盼望):对我,这不是永别,只是暂时分离,有一天,我们还会相聚。这趟在地上的旅行,总有一个终点,大家会陆续在那里下来,然后转机,去往不同的方向。曾经,麦子最大的安慰就是,姐姐和妈妈去了同一个地方,她们会在那里等他;如今,麦子也去了那里,也会在那里等我,这是我最大的安慰和盼望。在那里,不再有痛苦与死亡,也不再有眼泪和悲伤。
王 雷:如果真有那样的地方就好了!
石 丽:如果真有那样的地方,跟我们好像也没什么关系……
[方梅拄着拐杖,费力地站起,将手中的邀请信分送给王雷和石丽。
方 梅:来,如果愿意,先从这里开始了解那个地方吧,也许就能理解你们所爱的麦子为什么要做当初的决定和选择——
方 梅(朝向观众上方的空间,郑重而深情):麦子,亲爱的麦子,亲爱的弟兄,我知道,此刻你也在这里,和天使们一起观看这出戏。当你成为创造主手中的麦子,你就甘心活成一粒充满生命的麦种,一粒能死而复活结出籽粒的种子;麦子,你渴望自己的一生成为一首诗、一出戏,因为创造并赦免你的那一位,始终爱你、不曾放弃。如果再做一次选择,我知道,你也愿意如此献上自己,成为一粒麦子! 麦子,亲爱的麦子,亲爱的丈夫,我在这里,愿我这一生,也能像你,成为祂手中的一粒麦子!
[在方梅讲述这段话时,幕布上映出一份设计精美的圣诞晚会邀请信,其中的诗歌部分《一粒麦子》力求清晰完整。
灯光从明亮转暗淡。
随着方梅的话音结束,响起童声《一粒麦子》。
随着歌声,所有演员上场,身穿白色诗班的服装。
诗班带领观众齐唱《一粒麦子》(重复两遍)。
《一粒麦子》
词/曲:林婉容
一粒麦子 它若不落在地里死了
不论过了多少时候 它仍旧是它自己
它若愿意 让自己被掩埋被用尽
就必结出许多籽粒 经历生命的奇迹
主,我愿意
主,我愿意
让自己像种子落在地里
失丧生命必反得生命
主,我愿意
主,我愿意
放下自以为应得的权利
在我身上成就你旨意
呼召如此崇高 种子何等渺小
定睛标竿直跑 必见神的荣耀
剧 终
2019年11月06日初稿
11月30日二稿
12月06日三稿
2021年8月23日终稿
若有媒体或自媒体考虑转载《世代》内容,请尽可能在对作品进行核实与反思后再通过微信(kosmos II)或电子邮件(kosmoseditor@gmail.com)联系。
《世代》第24期的主题是“晚清教案”,却也有并非可以简单分门别类的文字。如《世代》文章体例及第1期卷首语所写,《世代》涉及生活各方面,鼓励不同领域的研究和创作。《世代》不一定完全认同所分享作品的全部方面。
《世代》各期,详见:
微信(kosmos II);网站(www.kosmoschina.or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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