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该雅惹着谁了?/宋军

当年慈禧太后60寿辰将至,送贺礼成了朝廷上下考虑的头等大事,一位官员特意购得一精致无比的自鸣钟,每逢报时都会有一小人自阁楼走出,打出条幅“万寿无疆”。为保万无一失,他特意去请教太后跟前的红人总管太监李莲英,果然李莲英看出问题:如果这机器出了故障,字幅只打出三个字“万寿无”就卡住了,您的身家性命可就全玩儿完了。只吓得那位官员冒出一身冷汗。还是李莲英精明,他将条幅换成了“寿寿寿寿”,如此,这种可能出现的“吉语”变“凶言”的危险,便化于无形。
今天分享的经文为《列王纪上》22:1—28,其中也涉及以色列王宫中“吉语”和“凶言”的一段往事。

一、忠君爱国秀(1-12)

本章事件起因于20章所述,以色列王亚哈大胜亚兰王便哈达,订立归还城邑、通商贸易之约,便将便哈达释放回去,于是一位先知传神的话:“因你将我定要灭绝的人放去,你的命就必代替他的命,你的民也必代替他的民。”(20:42)这让得胜班师的亚哈王“闷闷不乐”,败兴而归。
平地度过了三年,亚兰王却并未如约归还拉末城,于是亚哈王便趁犹大王到访之际,促成南北国联手攻打亚兰。其间,亚哈王主导了一幕颇为滑稽的“忠君爱国”秀,亚哈王先将亚兰的背信弃义和开战意愿诉诸众臣,得到臣仆们热烈的响应和支持,在群情激愤之下,犹大王约沙法难以拒绝亚哈王的邀请,只好抛出义薄云天的外交辞令,同时又巧妙地提及常规,就是国家在采取军事行动之前,先要求问耶和华,待神下达征讨作战的命令,才能出兵。这当然不成问题,以色列王宫中常备有一批召之即来、来即能言的御用先知,随着一声令下,就争先恐后地上来400位,这次的王意太容易揣摩了,或许他们刚才就已经听见大臣们的振臂高呼,于是七嘴八舌,但却众口一词地极力附和,在一片出战必胜的吉言声中,亚哈王踌躇满志,似乎胜利已在眼前,攻打亚兰不仅理直气壮、众臣仆同仇敌忾,现在又得神的所谓许可与支持,自然万无一失。

顺从当政者的意愿,下属臣僚、御用先知趋炎附势、投其所好,这出“忠君爱国”秀表演得实在太不加掩饰、太明显、太露骨了,同样也是一国之君的约沙法看在眼里,心知肚明,忍不住提出换人要求,表示想听真话,也明摆着不给眼前这400名所谓先知面子。可见,在统治者眼中,那些专知奉承讨好的御用先知其实没什么价值,只是一些会出声的花瓶摆设,专供舒畅心情、去忧解烦之用,所谓“忠君爱国”,实质上无非是“媚君误国”罢了。而谁是耶和华真正的先知,亚哈王心里非常清楚,那就是不会顺着他的意思说话、令他想起来就恨得牙痒痒的米该雅。

碍于犹大王的情面,亚哈王只得派人去召米该雅前来。此间,“忠君爱国”闹剧不但未偃旗息鼓,反而进一步升级,二王正装登场,在城门空场摆开类似誓师大会的阵容,御用先知竟然不顾犹大王的不信任,还在争相献媚,装腔作势,高唱凯歌,甚至有个名叫西底家的先知,别出心裁地拿着两个象征能力的铁角,亮出形体艺术,我顶我一路顶,象征旗开得胜,直捣黄龙。值得留意的是,他用了“耶和华如此说”这一神谕公式,将谎言包装成“最高指示”。

二、吉语与凶言(13-23)

一边厢闹剧你方唱罢我登场,另一边厢去请米该雅的使者当然清楚知道这位先知为何不招亚哈王待见,担心来人败兴,就劝他也随大流说吉祥话,加入“忠君爱国” 的大合唱之中。然而,米该雅的回答却不留任何余地:“我指着永生的耶和华起誓,耶和华对我说什么,我就说什么。”连亚哈王都承认米该雅是耶和华的先知,其原因就在于他定意且一贯地向人传达耶和华让他讲的话,不会顾忌听众的地位、感受,或反对声音的多寡而隐忍不言,甚至改变内容、假传“圣旨”。

从事件的记述中我们看到这位铮铮铁骨的先知,也有他幽默的一面,或许他用夸张的声调、表情或肢体动作,或许是因他随大流的吉言本身,更重要的是他没有使用神谕公式,令亚哈王一听就知米该雅在戏弄他,便要求他讲实话。

实话是什么呢?米该雅讲出一幅图画——“以色列众民散在山上,如同没有牧人的羊群一般”,并传达了神对这幅图画的解释——“这民没有主人,他们可以平平安安地各归各家去”。总之一句话,就是亚哈王将会战死。这无疑是十足的凶言!想必当这个问题人物出现时,那场“忠君爱国”秀就应该渐渐收场了,大家都想听听这位不受待见的草莽在野先知究竟要说些什么。不出亚哈王所料的凶言一出,全场更为肃静,大家拭目以待,想看米该雅的下场如何。
这时,米该雅又不识趣地娓娓道出他看见的一个异象:天庭开会,耶和华允许谎言的灵去让亚哈王的众先知引诱亚哈王去拉末阵亡。你可能会质疑神所做的出现了道德问题,须知允许和实施二者需要区分开来,当耶稣对犹大说:“你所做的,快做吧”(约13:27),并不表示耶稣因此就成为犹大作恶的同谋。同样,这里也不能说神就是说谎先知的赞助者或说谎的发起人。况且亚哈王并不糊涂,他心里很清楚米该雅才是真先知,而神也没有向亚哈隐瞒,他借米该雅揭示了全部计划,提出了十足的警告。亚哈完全有不被欺骗的机会,但他却选择拒绝米该雅,从这个意义上来说,亚哈的受骗上当是一种选择,听他想听的、信他想信的,这令他日后的死显得有些自作自受、命中注定的味道。

三、都是实话惹的祸?(24-28)

打破令人尴尬的沉寂的,是一声清脆的耳光,这是刚才卖力地表演铁角破敌秀的西底家对米该雅非常大力的击打;随即,亚哈王就下令把米该雅下在监中,并明令苦待先知,少给他食物和水。
米该雅留下的临别赠言是一句命令式的呼吁:“众民哪!你们都要听。”从此,他在圣经中再也没有出现过,他还做了些什么说了些什么,他的结局如何,我们已无从查考,他已完成了他应做的事,虽只在圣经中出场一次,却轰轰烈烈、大义凛然。“众民哪!你们都要听”,这句话回荡在历史时空当中,至今响在我们耳边。

米该雅到底惹着谁了?难道仅仅是实话惹的祸?显而易见,米该雅惹着亚哈王了,因为他向亚哈王说凶言,实话实说地告诉亚哈神要降祸与他,他去攻打拉末城必定阵亡;米该雅也惹着以西底家为代表的至少400位宫廷先知了,因为他的存在正反衬出他们的虚妄卑劣。
希伯来文的“真理”一词,并不十分强调正确,而更有坚定、可靠、持久、忠实的含义,重点指向一种关系。神与人位格之间的关系就是在真理上确立的,其基点就是十诫的十句话中的第一句:“除了我以外,你不可有别的神”(出20:3)。只有一位神具有绝对权威,人要绝对顺服和效忠。表面上看米该雅遭难都是实话惹的祸,但问题并非如此简单,为何他一定要将实话讲出来?为何他不能保持沉默?为何他不能像宫廷先知那样趋利避害、左右逢源?事实上,他只要想在他的时代处境中持守独一真神信仰,就无从选择、不可避免地惹着唯我独尊、行事不义的亚哈王,惹着那帮为一己私利而趋炎附势、欺上瞒下的宫廷先知。米该雅的遭遇只不过是十诫第一诫在他先知职分上进行演绎所导致的必然结果而已。

实际上,这是从古至今每一位忠于神的人所不可更改的命运。只要你对这条诫命认真,就无可避免地会惹着别人,轻则面对人际关系、事业发展的危机,重则身家受损、甚至会危及生命。中国第一代基督徒便常陷两难境地,身为子女,家族的权威要求祭拜祖先、纳妾以传宗接代;身为臣子,皇权要求尽忠报国、杀身成仁。难怪当时有信徒以“两头蛇”自嘲:“当南更之北,欲进擎而止。首鼠两端乎,犹豫一身尔。”今天在国内,很多张力都发生在职业操守方面,基督徒老板最头痛的是部分客户和公务员的贪婪索取,而上司作假账的指令又令基督徒会计挣扎不已。惹着他们,所要付出的代价往往让人吃不了兜着走。

这个世界上有太多的因素引诱、拉拢、强迫你放弃这诫命,圣经当中恐怕再也没有一条如此这般顶级重要、却又最惯常被人忽略的命令了,你可以满口宣称接受它,却转眼就以意念言行破坏它。背离往往隐藏在退一步海阔天空的回心转意里,大清王朝在查禁基督教时期,规定只要被捕的基督徒以脚踏或唾弃十字架的方式证明自己放弃信仰,就可以当堂释放,否则就是发配新疆当有去无回的奴工;土耳其征服者摆在亚美尼亚人面前的选择,就是一顶回教帽子和一柄斩头的巨斧。往前走好难,退回头好容易。就如同使者对米该雅的建议:“众先知一口同音地都向王说吉言。你不如与他们说一样的话,也说吉言。”不就结了,省得自找苦吃。

既然这个月我们要思考建堂的意义,我就要问大家一个问题:我们建堂惹着谁了?我可能是同工中最后一个知道新堂地点的人,当时令我讶异得合不拢嘴,听说建堂方案中明明有言在先说要离海淀堂远着点儿,可偏偏最后就落在它对面,实在是哪壶不开提哪壶,越想绕开就越让你面对面。自从上世纪50年代三自运动以来,拒不加入三自的教会就成了对三自独家代理身份的挑战,我们的存在本身就在提醒他们世上还有一批为了信仰和良心的缘故拒不服从的人。而从聚会空间的变迁就可以看见这批人的胆量和实力都在逐步增大,从自家到租赁公寓再到租用写字楼,现在竟然又要买房建堂了。因此我们建堂惹着谁了,这个问题的答案昭然若揭。

当然,我们也有一个窄径变通途的选项,就是挂在三自招牌之下,只要这样识时务立马就成俊杰,随着教会合法性问题的迎刃而解,我们这些传道人也明正言顺地有了合法身份,弟兄姊妹也不再让领导伤脑筋了,教会购置个把房产更不在话下,而且神学教育、文字出版、对外交流……各种方便大门都随之敞开,何乐而不为?

在外读书期间,常被问及你们为何不加入三自,有的人还会掰着指头给你数算加入三自可以为主做这做那一大堆宏伟蓝图。不妨将这类问题总结为一句话:你们为什么这么一根筋呢?放着阳光大道不走,偏要走这羊肠小路。这类问题实质上是质疑你存在的合理性,实在是一个“to be or not to be ”的大问题,因为凡关乎你存在意义的,都不可等闲视之。为什么我不放弃这样的“我”而成为那样的“我”呢?

在座一些弟兄姊妹恐怕也有困惑:既然大家都是信仰耶稣基督的,何必水火不容呢?“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而来自三自的弟兄姊妹甚至会感到受伤。在此我想说的是,首先我们的矛头并不针对三自教会的牧者和信徒,只要相信基督耶稣恩惠福音的人,都是我们的弟兄姊妹;其次,我们是谁不必也不应以对立面来定义,否则只能说明我们无法超越对方。真正定义我们的是神的道。

让我们回到信仰的根本,如果你真正理解“除了我以外,你不可有别的神”的诫命,就必知道自己在独一的神面前是有罪的,而与神和好之路,只有借着神的独生子耶稣基督被钉十字架及复活所成就的救恩一个途径,舍此之外别无拯救。因此,使徒约翰毫不含糊地指出:“认识你独一的真神,并且认识你所差来的耶稣基督,这就是永生。”(约17:3)或许大家会想,对于这些三自也没有人会反对呀,但主耶稣教我们看人,不仅要凭他口里如何宣认,也要看他所结的果子,也就是要查验他所行的和他所说的是否一致。
翻开中国教会上个世纪50年代的历史,就可以看清三自在一浪接一浪的政治运动中,所遵从听命的到底是谁。

当国家领导指出中国基督教的最大问题是与帝国主义的关系问题时,他们便从中获得“鲜明的启示”,“就是:基督教应当自动地肃清帝国主义在它里面的力量和影响”。于是,便推出《三自宣言》,获得政府的大力支持,在全国各地教会开展签名运动。
朝鲜战争爆发后,毛泽东指出:“帝国主义在我国设立的教会学校和宗教界的反动势力……反对我们。这些都是我们的敌人,我们要同这些敌人作斗争。”在政府有关部门的主持推动下,教会学校被全面接收,与此同时,三自号召各地教会检举潜伏在基督教中的反革命分子,在各地教会及基督教团体中积极展开对“帝国主义分子”和“反革命败类”的控诉运动。
在肃反运动中,凡拒绝参加三自会的传道人,大多被扣上“潜藏在基督教内部的反革命分子”的帽子而遭到逮捕并判刑。

在反右运动中,三自会从其内部也揪出不少右派,并号召全国教会积极参与反右运动:“我们基督徒都应该积极参加这一场斗争,加强学习,提高思想认识,明辨是非,站稳立场,树立社会主义思想,批驳右派谬论,与右派分子划清界限。”
在随之而来的社会主义教育运动中,一位三自领袖在《人民日报》上发表文章,声称:“要把毛泽东思想这面红旗插在我的脑子里,来赶走资产阶级个人主义这个恶鬼”。通过“参加劳动锻炼和社会实践来加强自我改造,向工人、农民学习”。他一生最大的光荣就是能“为祖国伟大的社会主义和共产主义事业, 尽一份力,发一份光”。

我不用在此举更多例子了,上述实例已经可以充分说明这个组织实质上并非以耶和华为神。
或许有人认为:基督徒不是讲爱与复和吗,为什么不尽释前嫌,仍要念人旧恶,搬出这些陈糠烂谷子呢?不错,爱与复和是基督教的核心价值,但爱和公义是不可分开的,二者互为定义;而复和也与悔改不能分开。耶稣基督的十字架将这一关系表达得完全而彻底,不讲公义的爱,和不经悔改的复和,最终必视十字架为愚拙而予以否定,也就是说必然会消解耶稣钉十字架的必要性。有人非常精辟地形容这种神学立场:一位没有义怒的上帝,借着没有被钉十字架的基督,将没有罪的人带进没有审判的天国。一位神学家说得好:“罪作为偶像崇拜,意即我们作为罪人忙于生产偶像,以便控制、拒绝或改变福音的内容,以致其恩典的审判能够被中立化或因为我们自己的某些发明而得以避免。”我们现在所言及的就是一个明显例证。

被神被人饶恕首先需要悔改。众所周知,连共产党都以正式决议的方式承认历史上曾犯有若干错误,然而时至今日,三自对其历史上得罪神、伤害教会肢体的所作所为,尚未作出只言片语的忏悔,甚至在他们当今推出的书籍和论文中,仍坚持他们所做尽都正确。这样,我们又怎能以任何名义和借口投入它的门下呢!中国教会有着不可忘却的记忆,这不仅涉及历史情感问题,还与上述有关十诫第一诫、公义、悔改、十字架等神学反省有关,这令我实在难以苟同本着实用主义立场出发、以和为贵的息事宁人的态度和实践。因此,面对海内外方家的劝说甚至指责,我们只能借用马丁•路德当年在沃尔姆斯会议上最后的答辩作为回答:这是我们的立场,我们别无选择。当然,我们站在这个立场上并不是心怀仇恨、愤怒,也不试图报复,更不是作历史的审判者,而是本着怜悯、爱、交托和等候的心态。

今天的人往往不重视历史,只看重当下,但圣经向我们展现出一幅幅历史的画面,不断提醒我们不可忘记。列宁说过的一句话相当有道理:“忘记过去就意味着背叛。”一些弟兄姊妹之所以看不清三自的本质,很大程度上是因为不了解中国教会历史的缘故。从这个意义上讲,所有三自权势下的基督徒都是我被掳的弟兄姊妹,为了分担他/她们的软弱,我们也甘愿效法耶稣基督,背负这不自由的轭,这是我们可以也愿意为我被掳的弟兄姊妹付出的。

有一位弟兄说得好:“其实学习历史的意义,就是让每一代人,都试着将自己的命运,放在一个更长远的图画中去理解。”这样,我们的眼界就会被打开,能够从眼前的事物中看到更多的意义。亲爱的弟兄姊妹,深愿你们看到,守望建堂不仅仅是我们一家教会买下一处房产作为敬拜神的场所而已,这个举动本身就是代表决心忠诚于我们的神的众教会,向这个世代不惜代价地告白我们的一神信仰,并公开向神献上我们的感恩祭。只有神能够鉴察人心,他看重的也是我们的心,我们不必太在意何时可以进堂,我们真正在意的是我们的神悦纳我们的祭,他的名可以得到荣耀。这正是我们从先知米该雅身上看到的光辉,为他喝彩之余,见贤思齐,甚愿你我也能像他那样毫不妥协地向神效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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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本文是宋军牧师2010年8月22日于北京守望教会分享的主日敬拜讲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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