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都贫穷得没有一点爱的能力。
那天走出电梯,就要进家门的时候,妹妹突然问道:“姐姐,你爱我吗?”我一时语塞,不知如何回答,她就哈哈大笑,说姐姐你不皱眉头了,我这才明白,原来是她发现我心情不好,怕是因为自己惹起来的,到家了又冲她发火,她不愿意看到自己的姐姐这样对她,所以就问“姐姐,你爱我吗?”
我后来才知道,妹妹一直都在期待姐姐能温柔地对她、爱她。我深知自己做不到,但我不想让妹妹失望,何况这一年年初时候的祷告会上,我求的正是“温柔”,祈求全能的上帝怜悯我,把他那样的温柔赐给我,满足妹妹的期待。
后来聚会的时候,把这个故事讲给弟兄姐妹们听,现在我已经忘了他们的反应,只记得从没像那次那样发觉自己里面的穷乏,没有丝毫的爱可言。
可福音的能力是什么呢?是让你在发现自己爱的穷乏之后,接受它,并且相信有恩典可以使穷乏变为富足,一如妹妹的期待在继续,我的祈求在继续。
更没想到的是,还有有心的姐妹记得它,早上雅婷发短信说:“姐姐,你知道吗?我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和丽霞一样开始敏感于你的喜怒哀乐,只是我没说:‘姐姐,你爱我吗?’”
这让我不知道怎么回复。
雅婷是我们小组的成员,从有印象起就叫我“姐姐”,当时选择她是因为对她有负担,选择之后就立即发现自己担不了这个担子,问妹妹说怎么办,妹妹说:“就把她们当成我好了,平时是怎么对妹妹的,就怎么对她们好了。”还安慰说:“她们会知道姐姐的爱的。”
那一刻,我觉得妹妹是上帝派到我身边的天使宝贝,于是就决定按着她说的做,做个像样的姐姐。
可就像妹妹问“姐姐,你爱我吗?”时候的羞愧、无能一样,面对雅婷的询问,我同样感到羞愧,因为真的不爱;感到无能,因为真的没爱。
极度沮丧中,我跪下来祷告,祈求上帝告诉我,这到底是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一次次面对无爱、也没有能力去爱的事实,祷告着,祷告着,我开始听见有人问我:“你爱我比这些更深吗?”
他问过我一次、两次、很多次,“你爱我比这些更深吗?”以前的时候,我都不知道如何回答,虽然确信无论生死都不能使我与神的爱隔绝,可到底该如何面对这个世界,并在这个世界与拯救自己的天父上帝之间作出衡量和对比,我还是会犹豫惧怕,不是放不下,而是即使放下了也还不知道该如何在这有限的身心中摆脱,叫我如何敢在这纠缠中说:“是的,我爱你比爱这些更深”?
我们摆脱不了,但耶稣可以,他用一次道成肉身的俯身,帮助我们摆脱,以至于这次,我愿意说:“是的,你知道我的心,你听见过我的呼喊,你知道我爱你比这些更深。”
上帝与这个世界的关系依然是个奥秘,他若愿意,可以启示给我,但这其实已经不再那么重要了,因为我确信,虽然我在这个世界上,但我爱他比爱这一切都更深。
这已足够。
主日聚会结束后,我是被沙姐拉到他们小组的分享里去的。
只要有沙姐在,就有天堂和地狱,而且是永远的天堂和永远的地狱,一切都是那么确定那么安静,偶尔不确定不安静的是她的心:有时候,她怕自己进不了天堂;就像有时候,我怕上帝不爱我。
王青就说其实她也怕,并且是一直都怕。自打她带着“脐带绕颈三周呼吸不畅”的记号来到这个世上起,死亡就像影子一样伴随着她,生命脆弱得随时都可能转瞬即逝。前阵子,极度的痛苦挣扎再一次把她带到死亡的边缘,那时她是彻底搞不清楚为什么了,那时她也已经难受得忘了读经、忘了祷告了,却依然记得赞美,不管怎么样,她都要赞美,她不能停止赞美,于是想起手机里存的几首赞美诗,就打开来听,听着、听着,就听见一个声音对她说:“是我把你从母腹中分别出来,我定意让你活,你是我的”——从那时起,她就不再怀疑自己到底能不能进天堂了,因为上帝亲自通过那句话把一个有关永远的天堂的承诺给了她。
……..
我们都听得入了迷,觉得美,沙姐说她也想要,我也渴望,但我的本性让我没能说出来,我可能更愿意上帝垂听沙姐的愿望,在她的世界里能够真的是永远的天堂与永远的地狱,而不再有丝毫的怀疑,我不是要求上帝抹去她在这个世上注定要背的苦难的十字架,我只想上帝像恩待王青那样恩待她,给她一个关于永恒的天堂的承诺,让她放心。
我正这么默默祷告的时候,王青说,那句话不是在她最平安的时候给她的,相反,是在她最孤苦无助的时候给她的,然后她就坐在那里,对孤苦无助只字不提。看着她就那样坐在那里,软弱而瘦小的样子,我不确定她是否真的明白了为什么死亡的阴影常常缠绕着她,但我确定她里面有真的平安了,或许,这平安中依然有面对死亡时无法释怀的悲哀与叹息,但没关系,如果无法不悲哀,就悲哀吧,如果做不到不叹息,就叹息吧,因为上帝已经通过那句话的承诺告诉她,他懂她的悲哀与叹息,等到时候一到,就不再有悲哀与叹息,神要擦去他们一切的眼泪……
不得不承认,这个世界上,有很多事情是超越我们人的理解范围之外的,一如死亡。然而,有谁,在必死的命运关口上,这样懂得过你?这样安慰过你?
我知道沙姐那样说的时候,是承认没有人这样懂得过她,也没有人这样安慰过她,所以她才那么深地渴望上帝能这样懂得她,这样安慰她。我呢,我也没有,所以我也渴望。
主日这天,我们分享的信息是“你们的生命到底是什么呢?”,在死亡的映照下,我们看见了生命最深处的渴望,这让我想起但丁的一句诗:“既然我只能用迈向天堂之歌来呼唤你,就让我们在天堂相遇”,而每一次礼拜结束时,我们都会固定不变地唱一首赞美诗:
主,我已蒙恩,因你已收纳我。
如今在爱里,成为你的儿女。
你拯救我,安慰我,你听见我心呼喊,
我要永远赞美你圣名,向你献我一生。
三
诗班开始招募新成员了,我想起了金湘。
有次晨祷会,听她唱赞美诗,就知道以后该如何去定义“生命的歌声”了,因为以前看基斯洛夫斯基的《维罗妮卡的双重生命》时,就知道这个世界上有种声音,跟生命和灵魂有关,但那时也仅仅限于从屏幕上那个陌生的世界里知道;真实的世界里,似乎永远都是那么遥不可及,直到那次听见她唱,才欢喜原来此处就有这样的声音,不需在别处寻找,在此处就可以真实经历如何通过歌声的牵连,一个生命和另一个生命相遇,一个灵魂和另一个灵魂相见,就走过去跟她说:“报名吧”,让更多的生命听见,让更多的灵魂遇见,多好!
她就站在太阳底下笑而不答,她很少这样把自己的笑意袒露在公众场合,我不解,为一种突如其来的笑意感到忧伤,又因为急着要走,就戛然而止、不了了之。
后来她发短信说谢谢欣赏她的歌声,鼓励她参加诗班,以后有机会唱给我听。
又一次,我不知道怎么回复。
其实跟金湘的交往一直都是断断续续的,曾经听她说过孤独、庸碌的日常生活,和上帝的奇妙带来的惊喜,虽然是类似的主题,却跟我一度体验到的那些迥然有别,却也每每都有一些不期而遇的相遇相通。如果说我和沙姐之间的情谊是一种生命里“非如此不可”的必然,那么和金湘呢?一个偶然、接一个偶然、再接着一个偶然,为什么会发生?怎么解释?我都不知道。读大学那会儿,这些问题长久地困扰过我,后来也不知怎么就无声无息地退出胡思乱想的范围之外了。现在,它们重新浮出水面,像极了一个寥廓悠远的长镜头,永远都在记忆里,从来都不曾逝去,从过去到现在,遗忘的,永远是我们。
这让我感到沉重,因为其实是要通过回复金湘的短信来给生命的疑惑与迷茫一个说法和交待,不是秋菊打官司的那种拧,不是,因为故事本身有它自己的起伏,这起伏在我看来就是受造生命的追寻与答案:既然上帝已经应许把答案装在我们的心里,那追寻来到的时候,我就需要祈求他的怜悯和启示,在对答案的发现里与他永恒的心意相遇,我确信他会告诉我,但我不知道他会以怎样的方式告诉我,我得等他,耐心,再耐心。
真的就是等到天起凉风,日影飞去的时候,和沙姐走在回家路上的当儿,他告诉了我:“非如此不可”的必然是他给我的,一次次的偶然也是他给我的,一切的一切都是他从另外一个国度给我的,我怎么理解都可以,但都跟这个世界没有关系,因为它们仅仅、而且唯独属于另外一个国度。
第二天,金湘通过短信发来了她想唱的两首歌的歌词,我没有因为不是赞美诗而觉得心里别扭,因为既然不属于这个世界,那看待它们的眼光也就不是世界的,而是伊甸园的:
是谁的承诺在风中失落,是谁的表现如此冷漠,难道是你的心失去了自由?
是谁对爱充满了疑惑,是谁对真情如此淡薄,难道是你的心已经被占有?
让我安静地看着我的错,让我默默地独自承受,爱的诺言凋落在我心中
还我灵魂失去的自由,还我生命唯一的尊荣,那将是我贴切的安慰,坚持的理由
不需要借口,一生中,你握过多少人的手,一生中,你交过几个真正的朋友
握着你的手,陪你一起走,朋友的爱,没有理由
多少次,你被深深感动过;多少次,你努力分辨那对错
把握每一次感动,学习马上去行动,要让生命中没有疑惑
不要让人的假意,使你的真情隐藏,不要叫人的现实,使你偏离了理想,
伸出你的手,一起做朋友,我们之间不需要借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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