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造物主为何在看见“ 那人独居不好” 的情形后,没有立即解决掉人孤独的“ 麻烦” ,依然叫那人暂时继续独处,并且在这样的情形下揭开了人类管理的篇章:为各样的活物命名——没有足够的理智和情感何以完成这样的大事(现今电视报纸上常有各种有奖征名,为求一名尚且如此煞费经济和周折,岂不折服于亚当当初为成千上万种活物命名的智慧)?不知美善之主保持这样的“ 孤独” 是否有奇妙美意?并且也不明白在那尚未被污染的美地之中孤独为何就与人类相伴?兴许,“ 孤独” 原本同样也有美善吧。

前不久,一次异国的旅行叫我着实享受了一翻“ 孤独” 的美意。虽然只是去邻国,从距离来说,离家的直线距离还远远不及国内西部城市到东部城市的距离(感叹我们国土的辽阔吧)。从人来说,不管是长相还是肤色都和国人没有太大的差别。但飞机落地后你就知道完全不一样了:同机的旅客慢慢分散在茫茫的人海中,乡音也随着他们的背影而渐渐远去消失;耳际弥漫的全是异国之音,因为是完全不懂的语言,所以灌入耳朵的全是杂乱的音符,所代表的意义完全对你失效;尽管工作人员也同样微笑着给我柔和的言语,但对我来说,一句也不能进入耳中。这样听是能听见但却不明白的情形不断提醒我:你已经是外国人了,外在的相似不是你真实的最终的安慰。

语言的障碍让我选择了与“ 孤独” 为伴。每日清晨早早地独自到海边散步,虽然海边已经不乏赶早潮的人们,他们交谈的声音虽然清晰,但因完全的陌生却仍一句也进不到耳朵里去,只剩下柔和如丝的海风在耳边轻抚,轻盈的海鸟划过晨曦中湿润的长空。脚下细沙漫过脚丫子的声音都听得那样清晰。不知渔民们是否在谈论今天的鱼价是多少;孩子是否能考一百分;隔壁的老李最近又升官了;张三股市上又捞了不小的一笔;五嫂的老公新近有了外遇……不过,都不是我能听见的了。我听见的,唯有大自然中使人清心的声音。于是感叹:好久没能听到这样美妙清新的声音了,人群的喧闹和繁杂的信息已经震聋了我们的耳朵,哪里还有辨析和欣赏的机能?晨光中找棵椰树靠着读几页千遍也不厌倦的话语,背几节金子般闪耀的句子,安宁中一缕明亮而柔和的光穿过椰树针状的叶直渗入心尖,那是怎样的一种感动!直至早餐时间,才合拢书卷回到人潮涌动的餐厅里,成百的人在空旷的大厅中穿梭耳语,看起来热热闹闹,不过,我一句也不明白,于是也没有哪句话能钻入耳内,此时自己客旅的身份再清晰不过了。我也知道此时我的目的就是单单来享受食物,于是难得那样安静地专心地纯粹地享受早餐。定睛在各式的糕点和各色的瓜果中,享受厨师精心的工艺——糕点的样式竟然可以如此丰富多样!享受造物主荣美的手笔——瓜果的滋味和色泽是如此无与伦比!平常客来客往的宴席中,也许也不乏这样的盛宴吧,有多少人曾经细细体会过制作者的美意?有多少人曾经留心过每一片瓜果的精美?有多少机会可以为此咂舌?于是才发现,各样的声响中自己真正想要的就是刀叉与餐盘轻轻敲击的细细清脆的叮当声——仿佛清晨的赞美之诗在大厅中回荡。想要的就只有自己听而后能明的闪亮回旋的话语给心灵的震动。“ 孤独” 不是恐惧,是让我能有片刻的安宁来思量和定位并享受自己的角色。

于是分外感谢造物主允许“ 孤独” 的存在。尤其在这纷繁扰扰的时代中,能从纷乱中退而独享孤独,在孤独中安静自己,进而寻求和享受人生的真实是何等大的恩典!其实人的生命岂不也如这样的旅行。谁又不是这世上匆匆的客旅呢?说“ 匆匆” 是因人的生命与永恒相比的有限和短暂。与永恒相比,多少风流人物谁不是匆匆地你方唱罢我登场呢?“ 客旅” 是叫我们清楚这世界不是属于我们的,抓住世界的时候我们常常就失去了自己。所以网络上流行这样的调侃:“ 我们花了很多时间去争取财富,却很少有时间享受;我们有越来越大的房子,却越来越少住在家里;我们可以上到月球然后回来,却发现去楼下邻居家倒非常困难.” 其实这不是一个调侃,它展现的是虚浮与真实的对垒,是一桩世界和生命间不等价交易的缩影。只是人们不常花时间去认识什么是真实,什么是谎言。当喧嚷之声充满这地,各种杂音震荡得我们头晕脑涨的时候,我们大声疾呼:我们找不到北了。或说:我们在茫茫人海中迷失了方向。记得台湾一位学者把“ 茫茫人海” 新译为了“ 盲茫人海”.“ 孤独” 叫我思考:也许问题就出在了我们太置身人海吧!难道真是地极已经发生改变而找不到北了吗?“ 北” 虽依然健在,但吵吵嚷嚷中我们已经忘记了要安静思考才有可能识得方向。加之如今都不常有人以地极为参照而找“ 北” 了。以人为“ 北” 后,人杂乱的站位已经混淆和颠倒了彼此的参照。虽然“ 北” 依然不变地为“ 北”,但我们却被摩肩接踵的人群完全挡住。人群中盲目前行产生的摩擦又令本已热浪滔滔的人群更加升温,此时不赶紧从热浪中退而冷却下来就不免高烧不止的叹息而陷入南不南北不北的境地,迷途是再自然不过的结局了,只能越加找不到“ 北”。此时“ 孤独” 却在一边看得格外分明,因为它的冷寂能让我们幸免于人群热浪中恐怖的迷糊;它没有干扰的安静能让我们听到细微的声响;它没有遮拦的宽阔境地能让我们看见永恒中显出的“ 北”——它明明已显在那里。人群中的阵阵声响太易导致脑部的振荡而使之如跟它有同样遭遇的耳朵——丧失了原初命定的功能。

所以爱上孤独,它给思索的自主以空间和动力。当我清楚自己身份的时候,反倒能清醒地做一个外国人,安心享受自己可以拥有的那一份。殊不知,那一份正是旅行的原初目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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