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早坐车上班的时候,想到那个每周六夜里都会拉上一道警戒线的平台,突然想起“祭坛”一词。
的确,那个地方,去与不去都已经变成一个象征的符号了。那些敢于踏上平台的信徒,注定是要被带走,然后分流到居住地的派出所,有的会受到优待——提供热水、转递外面送来的食品和过夜的衣物,语气和蔼,态度和悦,表明理解和不解,允许适当地与外界联系,甚至允许唱赞美诗、读圣经;有的会受到恶待——关进地下室,不让送热水和食物,明确告知,我就是要关你24小时(或48小时),咆哮着让把所有的手机都关掉,或者直接抢过去翻看每条短信……当然,即使如此,也比对待那些抢劫的、偷盗的、打架斗殴的人“宽容”得多,到目前为止,还没有信徒被打、被踢、被铐、被吊起、进行肉体折磨……
于是,有长辈告诉我,这说明我们国家的人权已经取得了极大的进步,倘若在文革时期,这样一而再再而三地违背有关部门(到现在也没能完全想明白,这个“有关部门”究竟指哪个具体负责的部门)的命令而坚持户外敬拜,早已经死于非命了。
所以看来,我们今天所经历的,真是与前辈信徒的遭遇不可同日而语,我们真是生活在一个撒满鲜花、蒸蒸日上、形势一片大好的理想时代——身为一个热爱写作的人,我又如此热爱自己的祖国和汉字,我真希望自己有足够的激情、才华和智慧为这个理想时代放声高歌,可惜刚一试喉,就发现,我早已经全然哑掉……
那个平台,除了第一天,远远地望了一眼,在还未完全分辨清楚方向时,就被直接带进了一辆临时征用的公共汽车——警车太小,不足以装下上百名基督徒。
此后,我只能在心里眺望——我无法像我的手足们那样,义无反顾地一而再再而三地登上它,只为了向那些不穿正装的“叔叔”们表明——SW教会在这儿,我们要敬拜我们的神!我不那么勇敢,尽管我不缺乏理由。
每个周四下午,会有一位警员来电话向熊熊道歉,说打扰了,说这个周日,是不是就别让她出去了。熊熊会客气地说,放心吧,我会和她在一起。
每个周六晚上,会有另一位重要警员来电话向熊熊道歉,说打扰了,说明天,她不会出去吧。熊熊会客气地说,放心吧,我会和她在一起。
每个周日早晨,我会先醒来,起床,穿衣,站在阳台上向外看,因为这边的警员相信他,所以他们不会派警车到楼下看着我,像看着我的那些手足一样——他/她们家的楼下常常不止有一辆警车。在中国,在北京警力如此不足的情况下,他们必须以看住所在地的基督徒不出门为首要任务。
看着窗外,我涌上来的第一个念头就是——出去!
熊熊总会在我呼吸紧张的时刻醒来,睡眼朦胧地说:“你不会偷偷地跑掉吧?”我攥着自己的手,说:“不会。你睡吧。”
然后,我洗漱、不食,跪在窗边,看着慢慢亮起来的天光,读经,祈祷,四处发短信,询问去与不去的人,上网等待前方的消息,为那些进去的没进去的担着心思,等着去探望某个可能从未谋面的人——这里没有陌生人,只有暂不相识……
这个时候,我无法轻率地用“我们”来代替在前方的“他们”,因为“他们”一旦被带进去,就面临着被搬家被辞职,居无定所,身无所安;而我依然可以在自己的房子里安睡,每个周一挤车去做一份对我的内心毫无触动的工作。
当祭坛摆在面前时,才能知道信仰是一件多么真实的事,它关乎的不是对错,也非神学之合理与否,它只关乎“是”还是“不是”,不需要解释太多,不需要纳入逻辑分析,那个地方只为你预备,没人要求你必须踏上去,但它“存在”那里,你就绕不过去。这样看,基督教的信仰实在不太有趣,动不动就要来真格的。这种信,不是能够“只在心里信信就得了”,也不是可以赶赶时髦,用来“修身养性”的。它直接介入信者的生命根底,没有它,就无法真正地活(而只能苟且偷生、苟延残喘),因为基督教的信仰只意味一件事——给予真的生命,这个前提就是,你得先在内心里死一回!
我本来以为自己已经死过了,现在才知道,我还在死的路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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