培尼腾斯1是一位忙碌的商人,事业有成,却在三十五岁早早离世。他临死前,当医生放弃治疗后,朋友们来看他。他对他们说了这样一番话:“朋友们,我明白你们关心我,因我看到你们脸上的哀伤。我知道你们想什么。你们想,我这么年轻、这么成功,却死到临头,多令人难过。要是我处在你们的位置上,或许也有同样的想法。可是,朋友们,我的处境与你们不同,我的想法也不同。
“我不会因想到自己如此年轻和未积攒殷实财富就要离开世界而感到困扰。因为这些事情太渺小了,我都想不出什么描述渺小的词来形容它们。再过不多时,我就要离开这具快要入土的躯壳,我即将发现自己要么永远住在上帝的爱里享受幸福,要么永远远离光明平安——与之相比,有什么词语足以形容世事之渺小呢?
“有什么人生梦想如黄粱美梦一般占据心灵,叫人漠视和忽略这些大事?有什么愚妄如世人之愚妄一般——忙于算计,使我们无暇思索这些道理?若我们认为死亡乃可悲之事,那么我们仅仅看见自己从此与此生诸多乐趣可悲地分离。我们很少哀悼老人死于富足,但我们哭泣少年人半路夭折。你们以怜悯的眼神看我,不是因为我两手空空去面见审判活人死人的主,而是因为我在生命的丰收季节离开兴隆的生意。这就是人的智慧。可是,有什么愚顽之子的大愚妄能与此相比呢?因为,死亡之可悲或可怕之处,不就在于死亡的后果吗?当一个人死了以后,对他来说,有什么事情比他死后所处的状态更加重要呢?”
“我们可怜的朋友雷比达去世的时候,你们知道,他正在穿衣服准备赴宴。难道你们以为他会因自己没有等到宴会结束才死而烦恼吗?当我们满脑子想的都是宴席、生意、享乐时,这些东西好像很重要。但与死亡相比,这些东西岂不是渺小无比吗?与身体分离的灵魂不会为生意损失而难过,更不会因错过宴会而忧伤。
“如果我即将进入上帝的喜乐,难道应该为这事发生在我四十岁之前而感到痛苦?难道我应该为上天堂之前没有多作几桩买卖和多站一会儿柜台而感到遗憾?而如果我即将成为失丧的灵魂,难道应该为这事没有发生在年纪老迈、富可敌国之时而感到庆幸?如果好天使来接我的灵魂回天家,我难道会因为死在陋室破床上而感到悲伤?而如果上帝任凭邪灵把我拖向地狱受刑,我难道会因为自己曾睡过龙床而感到欣慰?
“当你们像我这样距离死亡如此之近时,你们会知道财富地位都不足挂齿,年轻或老迈、富裕或贫穷、高贵或卑贱、死在破屋里和死在宫殿里,并没有什么区别。死后事情之大,死前一切事情都相形见绌,甚至归于无有。
“现在,审判就在我眼前,永恒的喜乐或痛苦离我这么近。相形之下,生活的一切享乐和财富都显得空虚而无关紧要。这些东西与我的悲喜毫无关系,正如我毫不在乎嗷嗷待哺时穿的什么衣服。
“但是,我的朋友们,我不明白为什么我从前竟然想不到这些?现在我看到生命何等虚空,敬虔多么重要,可为什么我死到临头才明白?一点小病、一间商铺的小生意怎会让我们对这些转瞬之间就迫在眉睫的大事熟视无睹?
“你们进房间时,我正在想世界上有多少灵魂此时与我一样,在如下情形中意外地收到另一个世界的召唤:有的在自己的商店和农场里工作,有的在游玩;这人在法庭上打官司,那人在赌桌上;一些在路上,一些在炉旁。他们当时都毫无准备,死到临头才感到恐惧,不明白为什么自己的工作、设想和计划竟然归于虚无,惊诧于人生种种愚妄,不知道何处能找到一丝安慰。看得出他们正因良心的指责而遭受煎熬,良心让他们回忆起所有罪恶,让他们因深深地认识到自己的愚妄而感到万分痛苦,让他们清楚地看见那位愤怒的法官、不死的虫、不灭的火、地狱之门、黑暗权势和永死之苦。
“啊,亲爱的朋友们!感谢上帝你们不是其中的一员,感谢上帝你们还有时间和力气从事敬虔工作,好给你们带来临终的平安。请你们记住这句忠告:只有两种人能免于临死之恐怖,一种是活出大敬虔的人,一种是死于大愚昧之人。假如我拥有万个世界,我愿意换作多活一年,好让我在上帝面前交账的时候可以拿出一年的敬虔和善行,因为我以前从未有过这样的想法。
“或许你们会想,我一辈子既没有丑闻也没有犯淫乱的罪,常常参加教会团契,为什么临死却满心悔恨和自责。但是,唉!我确实没有杀人、偷盗、奸淫,除此以外我还有什么可说的呢?我的人生实在乏善可陈!你们知道没谁说我是恶棍,但你们看见并常常和我一起玩乐、随意而行。我如今要接受审判,而唯有善行才能得赏赐。尽管我不是恶棍,却也没有基督徒的美德为自己辩护。
“确实,我一直参加教会团契,周日常常礼拜,我既不游手好闲,也不因生意和享乐而忙乱。但是,我遵守公共崇拜只不过是随从大流,并非出于真诚的意愿,否则,我会更频繁地参加教会活动,在教会时更加敬虔,更加害怕错过了礼拜的时辰。但是,我现在感到最意外的是,我为什么以前没有这种起码的意愿?为什么以前从不渴望活出福音的敬虔?为什么这一点从来没有深入我的思想或情感?我一辈子从来没有想过自己的生活是否符合宗教律法的指示,这样的生活方式能否在现在这种时刻让我得到上帝的怜悯。
“如果我平时既不严肃看待也不严格遵守得救的条件,那我此时怎能妄想自己已经守住了这些条件呢?如果我在生活中根本没有想过上帝对我有什么要求,也没有想过自己表现究竟如何,那我怎能妄想自己已经按照他的要求、用敬虔的生活讨了他的喜悦呢?如果我从来没有像平时讨价还价一样仔细思考得救的事情,而救恩竟然落在我粗心大意的手中,那得救岂不是太容易了?
“在生意场上,我总是谨慎小心、喜欢思考。我凡事都遵循正确的准则和方法。我喜欢与经验丰富、判断正确的人交谈,好找出生意成败的原因。我做生意每一步都细心计算,考虑可能的利益和风险。我总是专注于经商的主要目的,想尽各种办法取得事业成功。可是,为什么我没有把这些想法用于宗教?为什么我在世俗工作中常常谈论各项准则和方法,工作勤勤恳恳,却从来没有想过用哪些准则方法、如何经营管理敬虔的人生?
“你们能想象有什么别的东西让垂死之人感到如此震惊而迷惑吗?当一个人的良知用这一切愚妄行为控告他时,当良心让他看到自己在如幻梦一般的小事上严谨、准确、明智,却在无人能够测透的永恒大事上愚昧、麻木,不懂得思考、不遵守规则——你们想他会多痛苦?
“若我此时仅仅为人性的软弱残缺而感到遗憾,那我就应该安然躺卧于此,谦卑地相信上帝必怜悯我。可是,唉!我怎能将‘完全漠视和彻底忽略宗教,不愿意追求敬虔’说成‘人性的软弱和天生不完全’呢?我本有能力按照福音来认真殷勤地过敬虔生活,正如我努力经商一样。只要我有这种意愿,我本可以利用各种资源、遵守种种准则、学习正确方法、活出圣洁的人生,正如我努力使商店生意兴隆一样。
“哦,朋友们!漠不关心宗教职责的人生是毫无借口的,它不值得上帝怜悯,它让我们的心智与理性蒙羞。我想,对人最严厉的惩罚莫过于让他落到我这样的地步,迫使他反思自己。”
培尼腾斯还想继续说什么,可他抽搐着说不出话来。他躺在床上抽搐了十二个小时,就断了气。
现在,如果读者能想象这位培尼腾斯先生是自己的亲友,想象自己真实地看见并听见上面这一切,想象自己站在床边目睹可怜的朋友忍受这种痛苦并哀叹人生之愚妄,那么这或许将给他前所未有的智慧。如果他因此想到自己原本也可能像培尼腾斯一样死到临头才幡然悔悟,认识自己知而不行之罪并成为众人眼中的坏榜样,那么这种双重的思考——既思考朋友的痛苦、又思考上帝的良善,因为上帝保守自己免于如此悲惨——将很可能软化他的心,给他圣洁的性情,让他余下的人生改走敬虔正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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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节选自劳威廉,《敬虔与圣洁生活的严肃呼召》第三章)
1 培尼腾斯:Penitens,“痛悔”之意。
相��A��(i� �� 当他安然地离开,不是带着苦毒和怨恨, 那么,他就已经战胜了死亡。
但,死亡是一次长长的离别。虽然我们还会和所爱的人们在天堂再聚,但,毕竟有那么多的日子,我们再也无法相见。在彼此想念的日子,我们再也无法传递思念和倾诉衷肠。我们从亲人们的生活中缺失了。
没有一种离别是幸福的。所以,我们依然在死亡来临时感到撕心裂肺的痛。我们不愿意分离,不愿意与亲爱的人们分开,哪怕是暂时的。曾经写过《纳尼亚传奇》的路易斯,痛失爱妻后,他不仅怀疑神是“耍猴戏的”,面对亲爱的妻子去往的那个若有还无的永世,他重新成为一个无助的、卑微的叩门者。直到有一天,他感受到她来自另一个世界的注视——“并未传达任何的信息,只让我感受到她的知心和关注,无忧无喜⋯⋯”我依然不知道他是如何被安慰的。但我知道,即使分别,爱,依然还在那里。死亡,这个世代让人类无法释怀的问题,我也不可能欣然对待。但是,我想,假如卑微的我,依然能够荣耀上帝,能做的也许就是——坦然无惧地面对死亡;让我身边的亲人和朋友了解,死亡,并不能剥夺什么,也不能分离什么,死亡,是我先一步走到更深的喜乐和平静里去,且在那里,心怀关切和爱,注视着他们。
在这样的态度下,假如我依然尚有一些时间,把自己未曾完成的心愿补补功课,余下的日子,就当上帝赐给我的额外的礼物,也许有更多惊喜也不一定。笑着对死亡说:看你那小样儿!来吧,谁怕谁。然后才能对生命说:来吧,让我们拥抱。有位美国作家曾经说过:困在敌营中的战士,如果想突围出去,他必须兼具强烈的求生欲望及不怕死的感觉。也就是说,他不能仅仅是贪恋生命,否则就成了懦夫,无法脱逃。他也不能单单勇敢,否则就成了自杀,依然无法脱逃。他必须用视死如归的精神去寻求生命。他必须渴慕生命如同需要水源一样,但也必须敢把死亡当作美酒来品尝。向死而生,向死则生。
当然,内心唯一害怕的,依然是癌症在最后时光纠缠不休的身体的痛苦。所以,请人们越来越多地关注临终关怀,请人们越来越善用止痛的技术,甚至⋯⋯安乐死。让人们有尊严地面对死亡,才能在灵魂上获得安宁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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